横竖无事,林煜便留心观察着他,发现此人虽然表面冷漠,行为刻板,实则并不难相处,只要自己主动一些。而林煜的本性就是个热情健谈的青年,很会调动别人的情绪,一场宴席的交谈下来,九皇子徒奕瑞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带着点犹豫和渴盼,就好像是被扔了骨头的小狗一样既受到诱惑又胆怯着不敢靠近,眸子里燃起的那一点光亮叫林煜不禁有些怜悯,所谓的天家子弟,其实也未必有多少幸福可言,比如这个小孩,看起来就好像从来没有交过朋友似地。
宴席行至尾声,皇帝离席,不知道去哪里更衣或是燕息去了,偏巧此时外面放起了烟火,众人纷纷离开座位,或者仰头观看绚烂的烟火,或者携三两谈得来的好友一起饮茶,或者去园中散步,不一而足。
林煜拉着九皇子徒奕瑞找到负责放烟火的小内侍,去要几个大烟火,说是要自己放着玩儿。徒奕瑞从来没有干过这样的事情,一时间兴奋得小脸都涨红了,使劲地点头。
那内侍忙阻拦说:“九殿下,放炮仗不好玩,要是不小心炸着您了,或是在您脸上身上蹦上火星子了,叫皇上知道了的话,那奴才们脖子上这颗脑袋可就悬了,您就行行好,叫奴才们来干这放炮仗的粗活吧。”
林煜说:“怕什么!有我在,绝对溅不着一点火星子在殿下身上。快拿来!”
徒奕瑞板着小脸说:“听见没有?好哇,狗奴才你只怕我父皇,竟把我视作无物吗?信不信我现在就叫你这一颗只是有点悬的脑袋马上就非常悬!”
说得林煜都笑了,九皇子也不是很无趣的人嘛,这话说得还是很冷很有水平的!
内侍只好拿了几个炮仗给徒奕瑞,徒奕瑞拉住林煜的手,眼神极其热切地说:“我们去那边放,这些奴才老是跟着,烦死了!”
徒奕瑞拉着林煜的手往远处飞奔,后面跟着几个内侍一叠声地喊:“殿下!九殿下!别跑那么快啊,天黑,小心绊着!”
林煜和徒奕瑞玩得很开心。
奔跑中,林煜似乎听到徒奕瑞的笑声,可惜太小声了,不能辨识,便回头去看他,迷茫夜色中看到亮晶晶的汗珠顺着他发热的小脸滑下,唇角勾出浅浅的笑,眼睛璀璨如天上的星辰。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这边,林如海亦要离座,此时一个内侍不甚将一盏杏仁茶泼洒在他身上,只见那稠嘟嘟的黄色液体涂满了彩绣辉煌的锦鸡补服,吓得内侍面色煞白跪在地上赔罪,旁边的一位执事大内监疾言厉色骂了惹祸的内侍一顿,令他下去领责罚,又赔笑对林如海说:“林大人,行宫中备有各种品阶的官服,何不随我去换一身干净的下来?”
林如海大概猜到了,只是心里冷笑:他大张旗鼓而来,必是有什么话要与我私下说,此计不成,就会再出其他的计。与其没完没了地纠缠,不如这就去说个清楚罢。
林如海随着那大内监到了一处水榭之上,更了衣出来,没多久,鼻尖嗅到一股久违的沉沉香气。
四目对视,思绪飞扬。
林如海遏住岩浆般翻滚的思绪,俯身跪倒,清朗的声音似乎没有掺杂一丝情绪:“微臣叩见圣上。”
徒昊辰连忙要搀扶,却被他避开,说:“更深露重,圣上这一日劳碌,该早些歇息龙体,微臣这便告退了吧!”
徒昊辰一脸苦痛地说:“如海,你非要这么和我说话吗?一别二十多年,你还在怨我?”
林如海说:“微臣岂敢对圣上挟有私怨?圣上日理万机,夜夜操劳,臣惟愿圣上龙体康健,万福金安,方是我等臣工之福,社稷之福。”
徒昊辰苦笑:“如海,你就别讥讽我了。我……一直想……”
林如海截断了他的话:“如今多说无益,何必再提。圣上居庙堂之上,臣则处江湖之远,就此两忘了罢。”
徒昊辰向前一步,目光幽黑暗沉,语气恳切:“如海,我也恨不能和你相忘于江湖,好过相思相望不相见,怨天怨地怨神怨鬼。可是,我是真的丢不下,也许是人越到老了就越是记着念着年轻时候的事情。如海,你不知道,我真的是……睡里梦里都是你……忘不了你……”
林如海默然注视着他,虽然面无波澜,心底的坚冰却有所松动。他开口了,口气很淡,却带着一丝惆怅:“算了吧,别再说了,都是过去的事情,而今提起,徒然令人惆怅。不管记着念着还是怎么着,过去了的就是过去了。再说,都是有儿有女的人了,闹得人尽皆知地,可叫儿女们怎么想呢?叫他们都面目无光啊!”
徒昊辰的声音却激越了起来:“以前是为了给母妃争气,为了皇位,为了社稷,不得不放弃,现在,又要为了儿女,为了面子……可是,如海,难道我们的一辈子就这样白白地错过吗?说起来好笑,我身为皇帝富有四海,却独独不能和自己喜欢的人相爱相守!”
林如海沉默了一会儿,冷笑着说:“那你想怎么样?‘牛不喝水强按头’?我记得我告诉过你,要么‘一生一世一双人’,要么就‘相忘于江湖,从此,两不相涉’。‘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你在二十年多前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现在却又跑来说这些话,不觉得太晚了吗?”言下之意,你这就是耍无赖的无耻行径!
徒昊辰说:“今生我们不能相守,难道就非要这么决裂吗?你刚才也说了,我们都是年近半百,有儿有女的人了,但凡以前有什么心思,而今都归于虚无。如海,回京城来吧,为了避我你已经漂泊了半生,难道打算一辈子都客居异乡,叶落亦不能归根吗?我给你保证,我绝不强你做任何你不愿意的事情。再者,我也劳碌了大半辈子,累了,乏了,也许将禅位于太子,以后闲了,你也在京城,闲下来的时候和我们一起下下棋,钓钓鱼,聊聊闲话,逗逗孙儿们,岂不好?”
林如海警惕地看着徒昊辰,说:“臣觉得江南之地气候宜人,风物秀丽,倒是宁可长居于此,有拂圣上美意了。”
徒昊辰摇摇头,言真意切地说:“这不是你的真心话,你肯定是愿意返京的,只是一心想要远着我,不得不如此罢了。可是,我见过你儿子林煜了,真是个好孩子,光风霁月,前途不可限量,以后只怕要在京城长久待下了。你若不返京,难道此后要一直骨肉分离吗?如海,我也惟愿你一辈子安好和美,子孙绕膝啊。”
林如海微有动容,眸光闪闪,带着犹豫和狐疑。
徒昊辰趁势便说:“二十多年都过去了,我可有强迫或为难过你?我是想你回来,可是,无数次拟定了擢你入京的御旨,最后想想还是忍住了,我从来都是敬你,重你,你若是实在不愿意,我只能望断天涯路了。”
林如海蹙眉不语,徒昊辰知他心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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