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岭恋曲

    清晨，我从云雾缭绕的山下爬上了苗岭，她就住在那山林边。

    啊！小屋旁的古树还是那样葳蓯挺拔，青藤还是那样绿叶婆娑，那股流经古树的清溪哟，还是那样不息地弹拨着潺潺的琴韵。

    溪边汲水的苗族乡亲惊奇地问“你是谁？”我没有回答，只是坐在欢快的溪水边默默地望着那青藤缠绕的小屋。

    我发现小屋的门开着，可是，她那银铃般的笑声没有了，她那微笑着的脸哪里去了呢？汲水的空罐倒在地上，屋角的灯，油尽灯灭了。她跑到哪去了？

    一股惆怅的思绪在我的心中升腾

    那年我十五岁，就被父亲送到他战友的军中服役——美其名曰：“在革命的熔炉里锻炼锻炼。”可怜年少的我，在军中不知干了多少调皮捣蛋的事。

    在一次与战友的口角中，忿怒的我俩竟端起了步枪，结果不约而同地将刺刀捅入了对方的腹部

    “剑儿，快醒醒！剑儿，快醒醒！”匆匆从军部赶来的堂兄撼醒了还在麻醉药中酣睡的我。“快逃吧！军事法庭要抓你了，逃得越远越好！”说着把一叠钞票塞进了我的口袋。

    我急忙套上衣服，捂着伤口忍痛爬出团卫生队的窗户，跌跌撞撞地向着远方的大山奔去。

    一口气跑了几十里地，来到了峰峦叠嶂的苗岭山区，身疲力竭、痛苦饥渴的我昏到在那清溪边

    啊！仿佛有滴滴甘露流入了我的口中，我渐渐苏醒过了，只见一双清泉一样明媚的眼睛迷惑地打量着我，手里捧着一盅清溪水凑到我的嘴边。我几乎要醉倒在她的眼波里秋水洛神！

    这就是她，一个袅娜多姿的苗族盛装少女。

    从此以后，我便处在她无微不至的精心呵护之下她洗净了我那件血迹斑斑的白衬衫，从乡卫生院弄来了药水和纱布，为我清洗伤口、换药。难忘的是她用清溪水熬出来的茶哟，清香扑鼻

    她就这样默默地照料着我，却从不问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小屋边的青藤神奇般地疯长，我的伤口很快地愈合。

    在无数个星月之夜，我们坐在清溪边，少年的心境，自由如天鸟。月光下，她的脸颊有着苹果般的颜色，纯真的双眸映着满天星月的光辉。

    她摘下一片木叶吹起来，委婉的乐声在林中飘荡开来。我也掏出从不离身的竹笛吹奏起来，好一曲鸾凤和鸣！树枝在微风中摇曳不止，溪水潺潺流向远方

    在无数个阳光璀灿之日，我们也曾携手攀援着青藤渡过溪水，在那边的绿地上奔跑、追逐、嘻戏。

    青山绿水中，我们欢声笑语，掩盖了那褪色的军衣和那悲哀的心境。

    无数个日子里，我倚在小屋门旁，看着她从溪边珊珊而来，赤着脚，唱着歌，手中提着汲满水的瓦罐，头上戴着山花编织的花环，这时所有的绿叶都发出清馨的芬芳

    岁月无边无涯，无始无终。

    生命无价的，是那星月和艳阳下的里程。

    在我的心中，大地上的一切芬芳莫过于那星月下的木叶与竹笛的美妙乐声，我心中的永恒。

    到了七月，阳光渐强，炎热无比。我们坐在溪边哭泣。她问到：“你要去的地方有溪水么？在这炎热焦渴的天气里，你能到哪里去取水呢？”语声哽咽“在我们住的这山外还有地方么？”

    是啊，这些日子里，我竟从未向她提到过山外的一点一滴。心里不由得产生了许多愧疚。

    她默默地目送着我涉过了小溪，明媚的眼睛里噙满了晶莹的泪水。

    转过身来，我们四目相对，仿佛不再是从前的自己。隔着那条永远的清溪，我们悲伤彼此的遥远和陌生。

    我说：“笛声并没有消逝，消逝的是那寻觅的路径。”

    她说：“青藤并没有枯萎，枯萎的是我们的心境。”

    啊！虽然那弯弯的月亮上面已有人的踪迹，可什么也代替不了新的寻觅。

    你曾经完美了我，你应当完美另一个轮回。唯此，不死的青藤才能生生相息。

    我们当然还可以玩另一种星月下的游戏——夜里做一场美丽的梦——如果上天的光明那样高不可攀，人类自有人类的狡黠。在梦中撒开一张银色的大网，满天星月的光辉将无从逃避。

    于是无数个夜里我们携手遨游星际，月光下我们依旧欢声笑语

    我回来了，那往日的山外翩翩少年。背着简单的行囊，走过了苗岭的山山水水，才回到了这里。可是那眉目含情的苗家少女呢？她到哪里去了？

    啊！小屋旁的古树还是那样葳蓯挺拔，青藤还是那样绿叶婆娑，那股流经古树的清溪哟，还是那样不息地弹拨着潺潺的琴韵。

    溪边汲水的苗族乡亲惊奇地问“你找谁？”我没有回答，只是坐在欢快的溪水边默默地望着那青藤缠绕的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