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鱼儿的冬天

    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滂沱大雨的夜，我被湍急的污浊的河水在泥石流中被抛到了岸边。

    清楚地记得，是你在哭泣中泪眼朦胧地把我捧起，在你稚嫩的小手心里，我明显感觉到了温暖和生命的延续。

    你轻轻地对我说，我就是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你的嗓音内明显的沙哑和分叉，仿佛那棵被雷击中倒下的大树发出的声响。

    就是用一个破碎的只剩下浅浅的瓶底，你把我带到了孤儿院。在那里，你从来没有笑过。我知道，我们俩之间，存在着相同的际遇。

    清楚地记得，妈妈和我们一同漫步在那个水库边，岸边的速生杨是那么伟岸，空中飞翔的小鸟，还有清澈的水，在阳光的折射下闪着粼粼波光。妈妈告诉我们，这里修好的水库，是前不久仓促修好的，好像是有些偷工减料。所以，妈妈不愿意带我们到岸边，尤其是到那个大坝的跟前。

    然而，我那天和妈妈确实没有在大坝的跟前。可是，整个库区的水就这样都从那个坍塌的大坝的根部倾泻而出。我清楚地记得，在我们被巨大的洪水带走的时候，天上闪着雷电，伴随着轰隆隆的巨响，好可怕的夜！

    我在迷迷糊糊中，顺波逐流。在这个流亡的泥沙河里，我仿佛听见了许多人的喊闹，仿佛听见了哭声，仿佛看见了库区下面的村庄化作了一片滑溜溜的土层。那个村庄消失了？

    你拍打了一下罐头瓶，兴奋地告诉我，你有了新家了，有了两个亲人。原来，你被认领了。

    我随着你在晃晃悠悠的小轿车里，走向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怎么还能用罐头瓶养鱼儿？女主人把我顺手倒进了一个大鱼缸里。女主人鄙夷的目光在我的脑海里形成了永远的痛！

    在有氧气的鱼缸里，我看见了从未见过的漂亮的鱼。这里的水有些热，有点咸。我翻滚着身体，一边躲着那些疯狂的鱼儿的进攻，以便平衡我一直在反转的身体。

    我在几近死亡的那一刻，是你用专用的小渔网从那片死海中把我救起。我还回到了我的分别仅仅几分钟的罐头瓶中，就这短时间仿佛我的一生。你流着泪水对那个养母说，亲爱的阿姨，你就让我保留下这个唯一的朋友吧！

    你洗了澡的样子，真是帅极了。原来，穿上了好衣服，你也很好看的。

    转眼就到了第三年的秋天。这些日子，你就像这阴雨连绵的秋天。你总是悄悄地流着泪对我说，然后把衣服卷起来，让我看你的伤疤。你说没有见过吧1我很害怕，那一个个圆圆的伤疤仿佛我的妈妈的眼睛，瞅着我，让我想起了我的妈妈。你说，你也想念你的妈妈！

    你说你有了一个弟弟。养母说，他比你漂亮。

    那一天，你过来伤感地说，我要是一只鱼就好了。活在这点水里，不用吃饭也行。你脱了衣服真难看，又是伤疤又是红一块青一块的，仿佛一只小斑马。身上的肋骨一条条的，仿佛快要饿死的那种瘦骨嶙峋。你哭，无语！我在你的沙哑的声音再次听到那天夜里大树被风刮得嘶嘶响的声音，仿佛雷劈过后的冷寂。

    你在昏睡中被叫起来了。这是每个夜里，男主人喝醉了酒后的项目。香烟在你的身上吱吱地冒着烟，你的眼里噙满了泪。然而，你已经习惯了，这样很锻炼人，你曾经对我说。你看的一本小人书里讲，敌人对待小革命战士都是用的这种方法。

    女主人不喜欢抽烟，但是喜欢用手掐你的肉。她每当看到你龇牙咧嘴的样子就咯咯地笑，笑声仿佛夜里的猫头鹰。你原来还躲着，跑着，呻吟着。我听着你的哭声逐渐得少了，你在默默地承受着一切。

    那个女人和男人说，你贱得就和这罐头瓶里的草鱼！

    那一刻，我俩同时想到了在那个美丽的小村庄，那个库区的快乐时光。我们的妈妈是多么得疼爱我们。他说妈妈每天早上，给自己做好了饭，就去上班。妈妈的手总是那么温暖，抚摸着你的笑脸。妈妈说你的爸爸就因为晚上去看护大坝淹死了，好不容易重新建好了大坝。妈妈说，她要去接替你爸爸的工作。库区里生活着鱼，库区外生活着人。为了那些鱼，还有那些人，妈妈就这样走了。直到现在，你也没有看见妈妈，对吧？我在你的身边有多久，你就有多久没见过妈妈！

    妈妈长得什么样子，你还清楚地记得？我妈妈也是很漂亮的，漂亮的妈妈总是那么温柔。这个阿姨也很漂亮，可是

    有一天，一位报社的记者走到了你的身边。然后，你跟着他走进了法院。

    之后，在那个冬天的下午，听说你又要回到孤儿院。那个漂亮的阿姨走过来把我所生活在的那个瓶子摔在了木地板上。那一霎那，仿佛那一次泥石流滑坡，我被水流和破碎的玻璃冲击得翻滚着，缺氧的我不停地抽搐着。从我变形的鱼眼中，最后一次看见，你的嘴巴里流出了鲜血。女主人的手，怎么和妈妈的手不一样？

    我被一个肥胖的身体狠狠地挤压下去。那一刻我知道，今年的冬天特别的冷！再也没有一个你认识的伙伴陪你度过孤独的童年。我听到了你仿佛撕裂了的声带发出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