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道:“十三年了,臣终于再见到殿下了!”
庐陵王想到过去的事,也不由悲从中来。女皇看着臣子儿子哭成一团,也触动不已,说:“庐陵王以后要长住洛阳,叙旧的时候多着呢,别哭坏了狄公身体。”
狄公听到女皇的话,悲喜交加,道:“陛下说的是。时隔十三年,陛下骨肉团聚,实在是朝廷之幸,天下之幸啊!”
狄公好不容易进宫一趟,肯定不只是为了见庐陵王,狄公亦不甘心就这样出宫。等庐陵王走后,狄公端正了脸色,对女皇说道:“陛下,您既已召庐陵王回京,想来已经想清楚了。太子之位一日不确定下来,朝中的斗争就不会停息,臣子都忙于站队,还有谁有心思治国?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陛下,请您三思啊。”
女皇叹息,很多话题太平不懂,上官婉儿不懂,唯有同样年老体衰的狄公能懂。女皇这一年来越来越感觉心力不继,她知道自己必须得立继承人了,她也知道,传位给李家,才是人心所向。
但她就是不甘心,她费尽千辛万苦成立的基业,难道要一世而斩吗?而且她死后,新皇帝会不会废除她的帝号,会不会清算武家?
这些不甘、担忧困扰着女皇,狄公一直都懂,但也一直在劝她。今日,终于到了必须做抉择的时候了。
这里没有外人,女皇一心视狄公为国士,也不吝于和狄公说心里话:“我知道,这江山迟早还要传回他们李家去,如今我想做的都已经实现,是时候完成高宗的托付了。但手心手背都是肉,庐陵王和皇储都名正言顺,太子该立谁?”
狄公沉默,这个问题确实难住他了。
庐陵王是兄长,他是高宗皇帝在世时册封的太子,从礼法上讲该立他。但他闹过将天下让给岳父这等笑话,当初是被赶下皇位的,这是他致命的污点。如果现在再推翻当初的罪状,那就是女皇立不住了。
皇储又恭敬又孝顺,没有任何污点,而且当年主动禅让皇位给母亲,这些年一直留在女皇身边尽孝,是个十足的孝子,传位给他也没问题。
但立幼不立长,就是祸家之源,将来恐怕会被有心人,比如魏王,拿出来不断挑事。庐陵王一时半会不在乎,长此以往呢?
如果庐陵王和皇储反目,兄弟相争,那朝廷还要再乱下去。狄公劝女皇立太子是为了社稷安稳,可不是为了酝酿新一轮的祸事。
狄公思来想去,心中总缭绕着遗憾。如果皇子个人资质高,这些瑕疵根本不足以成为问题,狄公和女皇无法抉择,根本原因还是庐陵王和皇储一个懦弱无能,一个伤春悲秋,没一个是当皇帝的料。
这也不能怪庐陵王和皇储,毕竟他们两人一个是老三,一个是老四,从一开始就没有照太子来培养,所有人对他们的期望都是富贵闲人。
谁也没料到命运风云际会,历史和所有人开了个玩笑。高宗和女皇第一个儿子——太子李弘体弱多病,早早就病逝了;二儿子李贤继而被封为太子,他倒是文成武就颇有才干,奈何太有才干了,威胁到了母亲武后的地位,被武后以谋反之名杀掉了。
皇位这才落到了老三身上,奈何老三空有大志却无能,说出那番愚蠢的话,被武后找由头废了;皇位像击鼓传花一样再次落到了老四手里,老四乖乖认怂,最后让位给母亲。
可以说,如果李弘没有病逝,如果李贤没有被杀,后面根本不会出现武后称帝。
狄公不无遗憾,其实章怀太子——也就是李贤,才是高宗所有儿子中最适合做皇帝的。
他比长兄身体好,比三弟有才学,比四弟有主见,文武双全,礼贤下士,当时臣子都称李贤有秦王之风。
他被判谋反罪时,朝中不知多少臣子上书,用性命为李贤担保,高宗也很不舍得这个儿子,有意轻判,奈何武后强势,还是定死了李贤谋反。
一个谋反的太子,只能自尽谢罪。李贤自杀后,朝野痛哭,高宗给他赐谥号章怀,可见他在高宗心中的份量。这么多年过去了,天下依然有人用章怀太子的名义起事,得以窥见万千臣民都期盼着,章怀太子不曾死去啊。
如果章怀太子在,如今之乱局根本不足以成为问题,狄公多么希望章怀太子还活着。然而人终究要面对现实,狄公压下遗憾,最后说:“陛下,自古长幼有序,庐陵王为长,当立为太子。”
女皇召狄公进宫见庐陵王,算是借狄公之口将此事公开了,没过半天,全神都都传遍了。
镇国公府里,明华裳回家后立刻沐浴、更衣、熏香,舒舒服服睡了一觉。晚上,她终于睡醒了,窝在榻上吃宵夜。
招财和进宝坐在脚踏边,一边做针线活一边闲聊:“娘子,您知道吗?今日狄公进宫,竟见到了庐陵王!”
明华裳嘴里含着栗子糕,心里缓慢哦了一声。原来是庐陵王回来了,那她大概知道迟兰几人为什么会被挖掉眼睛了。
魏王十分忌惮庐陵王见到女皇,他这种紧张带入了意识层面,所以他执着于挖眼。
只要把眼睛挖掉,庐陵王就看不到女皇了。
魏王野心勃勃等了十多年,最终皇位却要传给庐陵王,他定然不肯接受吧。唉,看来洛阳还要乱一阵子,她只是想讨生活而已,怎么就这么难呢?
招财进宝说得正热闹呢,发觉明华裳久久没插话,她们回头,见明华裳叼着糕点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招财恨铁不成钢,气恼道:“娘子!庐陵王回归这么大的事,您怎么还想着吃呢!”
明华裳赶紧将剩下半口糕点吞入肚子里,含糊不清道:“我听着呢。皇家的事自有皇家人去琢磨,我们还是想些下饭的吧。对了,进宝,我让你问的事,你打听的怎么样了?”
进宝没跟去飞红园,正好在镇国公府里查访。她手里针线做得飞快,道:“娘子,您交代的事我去问了,但公府是从长安搬到洛阳来的,搬迁前老人都遣散了,府里连知道长安的都没几个,更没有跟夫人去过终南山庄的。”
明华裳心里一紧:“一个都没有?”
进宝摇头。
明华裳皱眉,心道真是奇了怪了,她只是想寻找当年跟镇国公夫人去山庄上生产的人,竟然一个都找不到。
这条线眼看断了,看来,要想搞清楚王瑜兰生产时发生了什么,只能去问苏嬷嬷本人了。
明华裳记得丫鬟说过,苏嬷嬷伺候主母生产后就告老还乡了。明华裳问:“苏嬷嬷老家在哪里?”
第25章佛寺
“苏嬷嬷的老家?”进宝皱眉,这回是真的没主意了,“奴婢不知。”
如意从外面进来,听到明华裳在问苏嬷嬷的老家,接话道:“夫人出身太原王氏,苏嬷嬷是夫人的陪嫁,应当也是太原那边的人吧。”
“太原府啊。”这回轮到明华裳皱眉了。太原府乃是北都,距洛阳有一段距离。明华裳连出门买东西都要提前知会长辈,她如何能离开洛阳,去太原府找苏嬷嬷呢?
她只能派人去。但她身边都是丫鬟嬷嬷,很难离开内宅。而且,镇国公府下人跟随的是明家的小姐,不是明华裳,如果他们从苏嬷嬷口中得知明华裳是假的,还会听她号令吗?更甚至,他们会不会偷偷给明老夫人、二房、三房报信?
这关系着明华裳的生死,她不敢赌人性。明华裳越想越头疼,如意见明华裳脸色不好,试探地问:“娘子,您问这些做什么?”
哪怕招财进宝、吉祥如意是她的心腹,她也不敢把这件事告诉她们。明华裳摇了摇头,淡淡说:“无事。我这里没事了,你们都下去歇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