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不用裁了,大致比划一下就可以。”明华章将所有画收起来,说,“谢济川,江陵,任遥,你们三个往远站。二娘,你到对面来,拿着这里。”
明华裳陪明华章将纸页整理好,捏着画纸边缘立起来。明华章问:“你们看到了什么。”
谢济川抱着手臂,默然不语。江陵耸耸肩,道:“一张画了很多山的图。”
“那现在呢?”
江陵歪头,十分困惑:“这不还是一张画吗?”
“现在呢?”
江陵沉默,不再说话了,地上的影子已经告诉他们实情。谢济川微微叹了声,放下手臂,说:“她能想出这种办法,画技之高超,构思之巧妙,可称我平生仅见。”
明华章示意将东西收好,明华裳低头,看向自己指尖。
她手指间夹着好几层纸,明华章发话时,她就悄悄将纸层移远。然而,江陵远远看着却觉得这是一幅画,他们移动了两次他才看出来。
明华裳暗暗叹息,她想,她知道玉琼是怎么在众目睽睽下杀人的了。
天香楼格局特殊,所有人都觉得要想从西楼到东楼,必须穿过大堂,包括明华裳。除非施展仙法,从画里穿过。
谁能知道,玉琼还当真从画中天地穿行了。
当眼睛视物时,会自动处理远近大小,因此有了山水画。当高低起伏、嶙峋千里的空间被浓缩于薄薄一张纸上,任谁不会夸画者巧夺天工,妙笔天成?
玉琼就反向利用了人眼的想当然,制造了视觉错觉。她精心调整了山体的大小,让每一座山都存在于独立的页面上,当分层摆开时,从正面看群山青绿,层峦叠嶂,观者会下意识认为这是一幅平面画。但从侧面看就知道,山是立体的,画层之间有细长通道。
那天布置舞台时,两边的帷幔都放下来,玉琼买通丫鬟,提前将大堂后墙的屏风拆开,分层放置,中间留出刚好够她通过的空隙。
山体上色用的是最值钱的宝石,千年不腐不黯,着色效果极好,一个女子猫着腰从后面穿过,不注意看根本发现不了。
坐在正对面的观众被自己眼睛欺骗,理所应当觉得背景是一幅平面画,不会多加注意;月狐等坐在侧面的观众被帷幔遮挡视线,再加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中央舞台上,没人会在意背景板。
玉琼就这样当着大堂众多宾客的面,堂而皇之从画层中穿了过去,杀人后又施施然穿回来。
明华裳紧跟着想起更多细节。大堂上的山水屏风是玉琼耗时一个月精心描绘而成,以她的能力,如果只是一副普通山水,不应当耗费这么长时间才是。山体恣徉写意,层层叠叠,山体边缘却用了浓艳的孔雀石,明华裳原本以为是勾线,现在想来,其实她是用浓重的宝石粉末,遮住图层之间的空隙。
还有屏风座上细细的木缝,不是做工失误,而是刻意为之。将底座拆开,这些木头便能像榫卯一样分成独立的木座,每一段撑着一个图层,让山体能单独站立,之后又能像搭房子一样收起,再度恢复成一张平面。
今日她在楼下看山水屏风时,丫鬟骄傲地说他们根本不懂这幅画,明华裳以为丫鬟在讽刺那些附庸风雅的文人墨客,殊不知,她也是看不懂的一员。
看丫鬟的表情,应当是知道屏风内情的,多半那日帮玉琼布置屏风的人就是她。这种事很好确认,问一问丫鬟的行踪就知道了。
明华裳想起命案现场摆放的那副香炉仙境图,烟雾缭绕窗格,真实感十足。她早就应该想到的,玉琼在绘画一道上颇有天赋,很会处理空间感和立体感。千重山水屏风,就是她在眼皮底下和观众开的一个玩笑。
可惜,满堂宾客无一知音,他们都是活脱脱的睁眼瞎。
发现屏风的秘密后,整个密室才算真正解开。明华裳服了,问:“这是谁想出来的?”
任遥等人没说话,用眼神看向明华章。明华裳回头,认真问:“二兄,这么离谱的事,你是怎么想到的?”
明华章道:“其实多亏了江陵,要不是他提醒,我也不会往这方面想。”
明华裳看向江陵,江陵自己都懵了,将信将疑地指着自己:“我?”
“都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谁能知道眼睛也会骗人呢。就像冰裂纹瓷盘,上面充满了裂纹,哪怕添一道真正的裂纹,眼睛也会自动忽略。经江陵提醒,我才意识到,眼睛未必可信。”
明华章有些感慨,叹道:“这样有才华的女子,竟出现在青楼,不得不靠卖笑讨好恩客,这实在是悲哀。若她家族没有出事,以她的天分,何愁不能名扬长安,成为继阎右相后,新一位丹青国手。”
明华裳听着心情沉重,任遥更是物伤其类,兔死狐悲。江陵见大家都很深沉的样子,挠挠头,实在没忍住问:“那她换酒壶又在做什么呢?老鸨为什么要给张子云下药?”
“这些事就要问玉琼了。”明华章很快从伤感中抽离,眼睛漆黑明亮,仍然是那个冷静理智、杀伐果断的队长,“以及,我们此行的目标,大明宫图。”
第70章破阵
暮色四合,万籁俱静,而夜晚的平康坊才刚刚热闹起来。山茶倚在窗边,听着隔壁青楼招摇的舞乐声,气得不住揪帕子。
京兆府明明说了,张三郎是自杀,和他们天香楼没关系。客人们却觉得晦气,连熟客都不肯上门,其他青楼见此机会乐得挖天香楼墙角,山茶亲眼见着远不如她的女子被捧为花魁,甚至也拿出红绸,明目张胆地模仿她的飞天舞。
山茶气得浑身发抖,可她看向自己的腿,又气老天爷和她作对。她至少有一个月不能跳舞,一个月后别说平康坊,便是天香楼内,又有多少人记得她?
山茶正在生闷气,听到走廊上有说话声,似乎什么人出去了。山茶伸长脖子,问隔壁开窗的女子:“怎么了?”
对面人影扭了扭,不阴不阳说道:“还能怎么了,江世子看上了我们花魁,召她去单独献艺了呗。”
这可谓往山茶心上捅刀子,山茶一下子沉默了。隔壁女子犹不满意,悠悠道:“世子对玉琼格外青睐,都两天了,每天晚上都单独点她,说不定今日就要留宿了。江世子对那两个婢女如此纵容,可见是个心软好拿捏的,依我看,玉琼就要飞上枝头,进江安侯府做凤凰去了。”
山茶砰的一声合上窗户,隔壁女子嗤了声,她回头,透过大开的门往对面望去,正好看到玉琼进了广寒月苑。
随后广寒月苑的门关住,不给外面一点窥探的可能。女子叹了口气,十分惆怅。
伺候家世高贵、年轻俊俏的小侯爷,这种事,为什么轮不到她身上呢?
广寒月苑。
任遥关门后,玉琼站在门口,对着门窗紧闭、灯火通明的包厢,本能生出一种不祥感。她笑着道:“世子,长安的夜很有些沉闷,为何不开窗通通风?”
江陵大剌剌坐在榻上,说:“我不喜欢开窗,吵。”
玉琼笑了笑,温柔道:“世子说的是。昨日的曲子未曾奏完,不如继续?”
“没意思。”
玉琼怔了下,笑道:“是玉琼失礼了,胆敢替世子做主。不知世子想听什么?”
江陵一条腿支在榻上,他胳膊随意搭着,说:“从小到大我听过的琵琶曲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实在懒得听。不如你将琵琶放下,我们随便聊聊?”
玉琼抱着琵琶的手指收紧,指节微微泛白:“世子有命,玉琼莫敢不从。但玉琼见识短浅,胸无点墨,恐怕会让世子失望。”
“无妨,你说说你的事就行。”江陵道,“比如,你和卫檀、张子云的关系。听说卫檀和你相交甚密,经常召你入府,算是你的常客。但最近这两人都死了,也是稀奇。”
玉琼确定今日难以善了了,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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