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知道沙弥说是无偿,但一定会优先供给功德大的香客,说白了还是得在普渡寺捐钱。明华裳走在回廊中,轻轻咦了一声:“小师父,你们寺的路怎么修得圈圈绕绕,和宅院一样?”
“施主好眼力,这乃是客人捐赠的功业,我师父原本在灵感寺修行,得道后搬到此处自立门户,后面才收了我们师兄弟几个。”
此时佛教盛行,朝中许多名门贵胄都流行将自家宅院捐给佛寺,连公主、王爷也经常如此。想来普渡寺便是这样,前身是住宅,后来被捐给佛祖,修整后成了如今的普渡寺。
明华裳道:“普渡寺竟然是这样来的,这位捐献宅子的善人可真是功德无量,敢问是哪户人家?”
“郑家。”小沙弥特意提了一句,“是荥阳郑氏。”
明华裳一听就明白了,原来是五姓七望中的荥阳郑氏,难怪。这时候她再看身周宅院,只见屋檐高耸,门槛重重,颇有古意,难怪许多人愿意来这里清修。
明华裳穿过花园,由衷赞叹道:“这个园子修得真漂亮。”
“毕竟是荥阳郑氏的旧宅,世家气蕴在这里,自然差不了。”小沙弥似乎与有荣焉,一开了话匣子就收不住,“娘子您看,这边便是专门教养女子的院落,一步一锁,门禁重重,不愧是礼仪规整的世家呢。荥阳郑氏的宅院难见,许多娘子都喜欢来这里礼佛,沾一沾门望气度。”
虽然现在世家已经没有实权了,但不妨碍他们看不上皇族,尤其是李家那些不守妇道、抛头露面的公主。五姓七望女都以笑不露齿行不露足为荣,这种森严高耸的庭院,确实很像他们教养女儿的地方。
明华裳问:“那位黄小姐的厢房也在这里吗?”
“正是。”
明华裳正想着用什么借口能自然而然问出黄采薇曾经住在哪个院落,结果一转弯就看到一间院落大门紧闭,上面贴着黄色封条。
……好的,现在明华裳知道在哪儿了。
知道了位置,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明华裳婉言向小沙弥道谢,说想要自己逛逛花园。小沙弥合手念了句佛号,就转身离开了。等亲眼看到小沙弥走远后,明华裳立刻走回封条处,看着上面的“封”字若有所思。
招财见明华裳久久不动,奇怪问:“娘子,您在看什么?”
明华裳盯着面前的封条,神神秘秘和招财说:“想不想知道里面有什么?”
招财一听鸡皮疙瘩都惊起来了,连忙摇头:“娘子,您可不要胡来。这是曾经死人住过的地方,都被官府封起来了,不能进去!”
明华裳轻哼一声,说:“不过一张纸而已,再贴回去就行,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我们进去过?”
“是吗?”
明华裳听到背后的声音浑身呆住,招财更是吓得一激灵,慌忙转身:“二郎君?郎君您怎么来了,娘子她……”
明华章不知何时来的,他负手站在她们身后,一身绯红官服如江花照水,霜天红叶,是一种清冷凌厉的艳丽。他瞥了眼抠抠索索就是不敢看他的明华裳,喜怒不辨问:“她怎么了?”
招财看着明华章的脸色,不敢再说下去。穿了官服的人就是不一样,曾经二郎君像檐上三寸雪,清冷漂亮但不染尘埃,如今却像九重天上月,不怒自威,气势凛然。
明华裳悄悄对招财比手势,招财无能为力望了明华裳一眼,默默走开了。等招财和其他人走远后,明华裳嬉皮笑脸凑上去,甜腻腻道:“阿兄!”
明华章不为所动,漫不经心问:“你刚才说,想做什么?”
明华裳哪敢说她想揭京兆府的封条,她笑了笑,眼睛飞快转动,努力想狡辩的词:“我……我想说这座院子封得好,不愧是二兄,连这种地方都想到了!我正打算在周围转转,看看有没有疏漏的地方。”
明华章眼中依然没有情绪,就那样不说不笑地看着她。明华裳被看得心虚,她干笑两声,生硬地转移话题:“二兄,你怎么来了?京兆尹大人呢?”
“京兆尹询问过查案进度后,就回府衙处理公务了。我记得有人答应过我小心行事,绝不轻举妄动,就进来看看。”
明华裳眼睛飞快扫过明华章,小心翼翼抱住他的胳膊,眼巴巴说:“二兄既要查案,又要应付长官的压力,实在太不容易了。二兄,我找到一些线索,就在院子里面,你陪我进去看?”
第92章采薇
明华裳声音软软的,仰着头,一双黑眸眨巴眨巴看着他,一副“你看我都这样求你了,你还好意思追究我吗”的表情。明华章很无奈,却确实无法追究她。
明华章只能冷着脸瞪了她一眼,说着自己都不信的威胁:“下不为例。”
明华裳眼中立即笑开了,小鸡啄米一样飞快点头,目光十分诚挚,但心里……想必是没当回事的。
明华章心里叹息,在她期待的目光中撕开封条。明华裳看着二兄一副清冷高华之姿,手上却稳准狠撕封条,啧了声,小声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不也是直接撕吗?”
明华章侧眸望她,明华裳立刻收回抱怨,一脸乖巧地眨眼睛。
院门打开后,明华裳探头往里看,明华章跟在她身后,不疾不徐走入庭院。
入目是一个简单的小院子,正排三间房,两边院墙高高垒起,墙角衰草白霜,置身其中有种天地为笼的感觉。房门上也贴了封条,明华裳扒到窗纸上看,问:“二兄,这些封条是什么时候贴上来的?”
“楚君案发生后,我下令封的。”明华章负手走到门前,修长的手指直截了当将纸扯碎,用最从容的姿态做着破坏力最大的事。他见明华裳瞪大眼睛看他,怡然拂去手指上的碎屑,说:“我是京兆少尹,撕开封条是为了办案。”
明华裳欲言又止,最后点头道:“没错,你说得对。”
距离命案已经过去了四年,期间这个院子不断住人,明华裳和明华章都不指望能发现什么线索了。他们今日来,更多的是观察地形。
明华裳一边在屋里翻看,一边对明华章说:“二兄,普渡寺僧人你问了吗?”
“看过他们四年前的证词。”明华章说,“楚君案发生后,我亲自带人来寺里问过,大概知道。”
“那你应该知道,楚君遇袭那天普渡寺早早关门,无人离开,而黄采薇死时独自待在这个院子里,没人看到她出门了吧?”
明华章淡淡“嗯”了声:“我知道。”
“那就怪了。”明华裳站在屋里,十分纳闷,“两次案发似乎都与普渡寺的僧人无关,那凶手为什么要选在这座寺庙附近呢?”
这也是明华章想不通的地方。按理抛尸地点和凶手位置密切相关,尸体都发现在普渡寺周围,凶手应当就住在这里才是。可是,寺庙里僧人都有不在场证明,证词也能相互印证,实在让人费解。
屋内很简单,最中央挂着一副菩萨像,下方放着蒲垫,两边垂着帷幔,看起来冰冷森然,暮气沉沉。除了礼佛之器,只有东墙摆着一张硬榻,实在不像能长久消遣的地方。
明华裳跪在蒲垫上,抬头看前方绶带系腰、朝霞络身,十八只手臂各持法器的菩萨画像,说:“还有一件事我不知道重要不重要,普渡寺的沙弥对他们寺里的香火颇有微词,觉得这次事件是有人推波助澜,恶意抹黑他们。”
明华章走到明华裳身后,和她一起看着华丽威武,但莫名显得阴森的菩萨像,说:“这是准提菩萨,密宗尊奉的六菩萨之一。普渡寺信密宗,长安城内大部分佛寺却信禅宗,便是同宗佛寺都在相互争夺香火,何况是不同流派的。”
明华裳咦了一声,问:“拜佛还分这么多流派?”
“当然。”明华章说,“三个人就会有不同意见,何况佛教吸引了这么多教众。哪怕只有一个乔达摩,不同教众对佛祖、修行的理解也不一样,最后便演变出完全不同的派别。”
明华章说着垂眸,看向明华裳:“你跪在这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