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开一家客栈没什么区别。
“哦。”
“我和他师出同门。”她不在乎我的好奇,继续自言自语的说话。
“他是我大师兄。我们从小在一起学武,受师傅打骂,他总是替我受罚。后来他拜别出师那天,是我送的他。你知道吗?”
我当然不知道,我那时应该还在那个山崖上,陪着那个可怜的老头看烛火。
“你知道吗?我一直是喜欢他的。”她停了停,原来讲着讲着竟流了泪。“我杀了我师傅,因为他要我嫁给二师兄。二师兄并不喜欢我,而小师妹一直暗恋着他。后来,我又杀了二师兄,因为他让小师妹一个人伤心,她只会偷偷掉眼泪。再后来,我把小师妹也杀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她突然中间插一句来问我。
我只好摇头。
“因为她只会哭,她不敢去争取。她太懦弱了,不能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我就把她杀了。”她叹了口气“我屠师灭门,以为这样他听到消息会来找仇家报仇,那时就可以再见到他,可他竟然没半点消息”
“有病。”我说。这一句太突然,她的话头像被人硬生生拧断,急急刹住来问我。
“什么?我?”
“不,不是。我是说他一直有病。”我折起扇子又再次展开“他的病我也治不好,最后他走了,现在多半是找到一个地方在闭关养病。”
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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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不知说什么好,他竟然还是那样木讷。还说他通晓江湖百事,这样的人,好笑。当然我也变了,十年未见,就算他眼力再好,又如何能认得出。但他恐怕认出我来了,他叫了一声,可那时我的声音比他的快。师傅常常教我,用暗器的人一定要快,慢了就会死。
其实师傅不是我杀的,二师兄和小师妹也不是。师傅他年纪大了,一场春寒就没顶住,他在自己的房里断的气。我只是把我的飞刀戳在他的胸口。二师兄死在师傅布下了机关的密室中,想来他也不是怀什么好心,潜入密室来偷东西;小师妹在二师兄死后,上吊在自己的房里。我都在他们身上插了我的飞刀。我不知道什么会这样做,但又觉得非这样做不可。这些年来,我的很多事情都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会爱上他,为什么会害怕见到眼前这个男人,为什么宁愿背上屠师灭门的罪行也要让他回来找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我变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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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继续扯线木偶般无言的走来走去。这种沉默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有半柱香的时间。我一个人独处贯了,时间对我而言已经没有了多少精确的意义。
但我又必须让自己时刻警惕。这个柳叶门的门主,连自己的师傅和同门都不留情,我很难说自己会没有危险。我的手暗暗放在身上藏着麻骨散的地方。在面对使用暗器的对手时,时间往往比生命还重要。
我想起我的师傅。虽然我一直笑他是可怜的老头,但终于也没敢对他忤逆。虽然没能找到他的尸身为他送终——那个他跳下去的山崖深不可测,当然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他也不会死——但一直对他是心存敬意的。师傅对我说,他一生负了那画中的女子,现在不得解脱。他对我说,倘若他那个从小出走的女儿还在人世的话,他要我取她为妻,照顾她一辈子。他说我是个明白事理的人,不会让他失望。他告诉我他的女儿叫鹿儿。三天后,他就疯着跳崖了。想想这些话都可以算做是他的临终交待,可我那时竟没听出来他是要离开的意思。师傅毕竟是高人,他把自己的声音伪装到了极致,让我也听不出。虽然最后失败了。可他还是做到把自己的心骗了一辈子。一辈子的自欺欺人,直到死的一刻才醒悟过来。或者当时他那坠崖时的疯癫,是心胸畅快到了极点也说不定。
“你是鹿儿?”我问。
“你有爱过的女子吗?”她问。她根本像没听到我的话。
“嗯没有。”
“怪不得。”她又走来走去,把我眼前晃得很花。
我确实还没有爱过的女子。但也不能说得这样绝对,这句话是放在下山之后说的。过去我有过一点点印象,我第一次随师傅上山,正好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小女孩下山。我们陌生的走过,师傅的头一直直挺挺的向前。小女孩回头望了我一眼。
可自从下山来,自恃在离天最近的地方呆了十年,满街流动的庸脂俗粉自然已看不上眼。江湖人中,英姿侠女也是不少,可惜一个个不是已老作黄花便是嫁为他人妇。年轻的后起之秀又性格古怪,捉摸不透人。比如那个唐门的小姐,竟然拿毒蒺藜扔我。在被我止住身法后又向我求饶说是想闹着玩、给我开个玩笑。罢了罢了,这样的女子,我的草庐里住进半个也嫌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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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原来他没有爱过。不过,这很好,至少这算不得骗人。其实女人是很好骗的,但他根本没想到。当然那时我们都还那样小,我们那样走过的时间又那样短。他的眉宇间有股英气,我回头看了他一眼,爹挑的徒弟总不会差劲可是,这样子也好,事情总算没有我想的那样复杂。现在我总算可以交待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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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他师出同门。”她又开始说了。
“我知道。”我接下话来“他出师时你送他。”
“我杀了”
“你杀了你师傅和你的师兄师妹。”我补充。
“我只是想让他回来。”
这句话很黯然,很难让人理解,但也不难理解。
“他走时送了一样东西给我。你知道是什么吗?”她又问这样没答案的问题。
“不知道。是什么?”
“一把飞刀。柳叶形的,单薄,锋利,刀柄上拴着火红的绸布。两面刃上刻着我和他的名字。”
“听起来似乎不错。”我说。
“他说,刀给我,但他的心先要带走。如果时候到了,他会回来。”她停止了走动,现在是全身面向我。“可是我找不到他,他没回来。”
“他到底在哪里!”她叫起来,样子发狂。
“别这样,说不定他有自己的事要忙。你知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我不知说什么好。
这个发狂的女子猛的一抬右手,一道白光飞过来。
我不知怎么竟没有及时动手向她洒麻骨散。暗器被我的扇子挡住,但它撕开了绸布的扇面,我头一偏,它插在了身后的树杆上,发出沉重的一声响。几片叶子飘落下来。
那是一把飞刀。如她所言,是柳叶形的,刀柄上拴着火红的绸布,锋利、单薄,闪着寒光,不愧是他的作品。只是我注意到在一面刀身上,笔画俊秀的刻着她的名字:鹿儿。
“你若见到他,便把这个还给他吧。”
这是她走时留下的最后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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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是我来这的真正目的。当一个刻在刀刃上的承诺都可能成空的时候,我很难再对记忆里的一个眼神产生任何希望。他不爱我。他也没有爱过我。我只是自己累了。母亲说过,爹其实是一个好人,但他们就是不能在一起,这个世上有很多人是不能在一起的,尽管他们多么愿意。因为木讷,因为胆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刚才眼前的这个男人说过一句话,他说飞刀出手的那一刻就是放下。他说得很好。
所以我最后留下一个并不是留给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