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老鼠

    一

    突如其来的场面让米芯呆住了，头脑空白了好一阵，来不及思考，来不及逃。醒悟过来时，整个人象落叶飘零在秋风里，一身的冰凉。别人笑，她也跟着笑，别人不笑，她就沉默。

    其实今天的天气还很不错，南方五月的天，微微的阳光，暖暖的风。校花园的一块草地上，他们围成一圈，边吃边喝边聊，一张张阳光的脸上都写着开心。可今天这一切，仿佛与她无关，除了傻笑和疯狂地吃东西，想不出她还能做什么。

    峰的身边坐着一个她从没见过的女孩，俩人低声交谈着什么，那女孩不时的掩嘴轻笑，两双相视而笑的眼神，犹如快照一样清晰地刻在了米芯的脑海里，从此再也没有消失过。抚着一阵阵疼痛的胸口，她好想逃，逃，逃得远远的。可一双腿似乎要守着最后的尊严，不肯动。连坐在她旁边的军拍她的手都没觉察到。

    军是高他们两届的学兄，米芯一直叫他油条兄。油条兄叫起来亲切得真像每天早上的油条，什么都由着米芯，要他帮忙也好，拉他出去逛也好，总是笑呵呵的，就似亲兄一样宠着她。

    刚才油条兄看她的情形不对，赶紧坐到了旁边，想方设法引开她的注意力，想把她从疯狂状态中拉出来。等峰发觉自己的失态时，一切已经迟了。

    幸福就如漂亮的玻璃花瓶，不经意间，已经摔得粉碎，无法收拾。她无法明白，一个活生生的人，为什么说变就变呢？“欺骗”两个字每次出现在她脑海里时都很快被她抹去了，不愿相信这一切。

    “芯，你别想太多了，我师弟只不过是跟别人聊聊天，没什么的。”油条兄不放心她，晚上打电话来劝。

    “而且，她比你差远了，她只是一个中专生，也没你漂亮呀，呵呵。”

    “我没什么，你放心吧，我知道她是谁。”峰以前对她说起过，他父母的老战友有个女儿叫李兰，他家里人都很喜欢她，说是父辈们说好了的，要给他家做媳妇的。当初听这话时，米芯还乐了好一阵，经常拿这个笑话他。没想到今天真的来了，而且来得这么突然，最让米芯愕然的是：峰竟然当着米芯的面跟别人亲热。“难道我是个醋坛子？”醋坛子这三个字听起来怎么那么刺耳、别扭，米芯在心底极力排斥着这三个字。

    开心、快乐的一年，幸福得像糖化在手心里一样的米芯，沉静了许多，从此喜欢上了一个人默默的听歌，默默的立在阳台上看夜景。夜景真的很美，它之所以看起来比白天美得多，是因为蒙胧的夜色中我们只好蒙胧地看它吧，看不清楚的东西才是最美的，就像感情。

    拒绝思念，拒绝去想以前的快乐“米芯是坚强的。”米芯有米芯的骄傲，她天天这样安慰着自己。一个个想见他的念头被掐死了，仿佛掐着自己的脖子，难受。

    二

    期末最后一科考试结束，后天米芯就可以回家了，火车票油条兄早已帮她订好。

    每年的这一天，米芯总是静静的想妈，只有妈才最清楚地记得她的生日。一到这一天同学们都忙着考试，这么多年来没有哪个同学记得她的生日，更别说给她开生日烛光party了。

    米芯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一考完试，脑子里仿佛全倒空了，不愿再去想那些试题。不知不觉间来到了校花园那个熟悉的地方，淡淡的月光下，他们的棕树，栀子花，草地，这里一切依然那么美。米芯再也忍不住了，泪流满面，爬在棕树上啜泣。

    泪眼迷蒙中，突然感觉一只热乎乎的手搭在了肩上。米芯缓缓转过身来，一双熟悉的眼睛沉沉地盯着她。米芯不由得颤栗起来，可一瞬间，疼痛的胸腔中冲出一股怒气。

    “你来干什么？！”把肩上的手奋力甩开。

    他沉默着不说话，双手一把抓住她的双肩，狠狠地盯了她好一阵才蹦出两句话：

    “说！为什么不理我？！为什么这么久躲着我？”

    “你走吧，我不想再听你说。”

    “我只当她是姐姐，早就告诉过你的。”

    “姐姐？”米芯冷冷地笑了一声“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女孩子这方面有天生的敏锐，她不想欺骗自己，姐弟间绝不会有那样相视而笑默契的眼神。

    “你别折磨我了好不好？我的米老鼠！”

    “是我折磨你？我已不是米老鼠了，你还是走吧。”被抓得紧紧的肩膀感觉很疼，她挣扎着想把那双铁爪一样的手摔开，但没成功。

    怨恨，疼痛，失望，两双眼睛对视着。一阵风吹过来，撩起米芯的长发，一张圆润小巧的脸满是泪痕，长长的大片大片的棕叶沙沙响着，月光一下子暗了下来。

    铁爪子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将她拉进怀里，不管她的挣扎，狠狠的把她的头按在他的胸口上：“你听听，这里有多痛！”

    米芯再一次哭了，哭得很伤心。她知道，她已无药可救。她没想到自己这么脆弱，无法抗拒他，无法撑起自己骄傲的头颅。从认识他的第一眼起，她就沉没了，沉没在他强有力的臂弯里，沉没在他那张酷似糖老鸭的脸中。

    三

    峰宿舍的同学都叫他糖老鸭。瘦高的个子，一双神采飞扬而又自信的眼睛，大大的嘴巴跟整张脸一搭配，确实酷似卡通里的糖老鸭。他于是把米芯叫做米老鼠，说他们是前世修来的缘，是佛让他们同一天坐同一趟列车同一节车厢同一排座位来到同一个地方，她注定就是他的米老鼠，跑也跑不掉。

    “要是我不做米老鼠呢？我变成另一只动物你还会做糖老鸭吗？”以前那些开心快乐的日子，他们经常一起去教室里晚自习，在她的笔记本上写些疯疯颠颠的话。

    “你要是变成了王八，我就做只乌龟。”

    “打扁！”

    “王八打乌龟，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等以后王八跟小乌龟吵架时，大乌龟做裁判，。”

    “这是什么话？”

    “是真理。”

    “啊？哈。”米芯一把抢过笔记本，也加上几个字：“乌龟大裁判，黑哨！”

    一起逛街时，看见熟食店玻璃窗里挂着的烤鸭，长长的脖子直棱棱伸着，米芯就忍不住大乐，他也总是忿忿不平：“为什么就挂着我一个？米老鼠挂哪去了？”

    每个周末的傍晚，米芯就静静的坐在宿舍里等峰的电话，柔和恬静的脸上，江南迷雾般的眼神盯着电话机发呆。峰是个电脑迷，经常是玩起电脑来什么都忘了。有时她会酸溜溜地跟他说：“我还不如做你的电脑算了。”

    “那可不行！电脑是经常要升级换新的。要不这样吧，你缩成一个小小的人，藏进我的口袋里，想你时就拿出来放大瞧瞧。”

    “捶死你！”

    四

    火车摇摇晃晃地前进着，米芯把视线从窗外收回，瞅了一眼身旁的人，他正看着她。对面是军，半迷着眼很陶醉的样，面前放着他的宝贝随身听。

    车厢里很沉闷，偶尔有列车员推着车子叫卖各种食品或花花绿绿的杂志。感觉着身旁的峰，米芯心里很乱，突然生出一种很陌生很别扭的感觉，他到底是谁？难道以后她会嫁给他？成为别人眼中的小夫妻，然后他被称作她的丈夫，她被叫做他的妻子，或者是叫什么老婆，天！

    还有几个小时就可以回到家了，米芯又开心起来。想着妈扶着门框眺望的样子，妈亲手做的粽子总是煮得最酥，飘着淡淡的竹叶清香，爸煮的红焖禾花鱼，，一湾清澈的河水，垂柳，长满不知名的小花的河岸，。

    等米芯醒过来时，才发现头靠在峰的肩上。峰轻轻拍拍她：“快到了，小瞌睡虫快醒醒。”

    大包小包，下车，转车，下车。

    总算折腾完了，看见了熟悉的山，依然亲切的河，河边的小城。那条青石板路面的小街，路边的小摊贩用家乡话大声地吆喝。这时已是傍晚，空气中飘荡着好闻的饭菜香味，还浮着一层薄薄的烟雾，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碗筷的脆响。

    三人一起来到峰的家里。

    第一次进峰的家，米芯很紧张，冲着峰的母亲叫了声阿姨就不知所措了。峰的妈脸声有些苍白，大概是劳累的缘故，峰的爸高高瘦瘦的个子，话不多。峰长得象极了他爸。

    峰妈妈开始煮水泡茶，忙着端出一大堆糖果来招呼军和米芯吃。儿子的归来乐坏了她，边煮茶边问长问短。当问到米芯的爸妈时，她很奇怪地看了米芯一眼。本来就敏感的米芯顿时局促起来，回头看峰时，他已被他妹缠着不知去哪了。稍坐了一会，米芯还是拘谨得难受，悄悄跟军眨了眨眼，军明白过来笑了，站起来跟峰的爸妈道别，米芯也跟着站起来，。当了逃兵，事后米芯想，逃跑可不是办法，以后怎么办？头脑里一片迷茫。

    五

    回家两天后，峰终于打电话过来了：“芯，我们等会儿去接你，一起出去玩。”

    半个小时后，他们来了，还有油条兄，峰的自行车后驮着他的小妹。峰的妹读初三了，还象小时候一样，喜欢当哥的“跟帮”不管哥去哪玩，总爱缠着跟在后面。峰从小就宠着小妹，也没觉得烦，出门很自然地带上了她。

    米芯于是坐油条兄的车后，看着峰的车在前面晃悠，晃悠。

    中午回来时，因为下雨，米芯淋得全身湿透。妈很生气，边煮姜汤边骂米芯，米芯冲妈做了个鬼脸就换衣服去了。端详着镜中湿漉漉的人，突然想起峰母奇怪的眼神，一丝忧郁浮上脸庞。那种警惕、苍白的漠然，还混杂着几分伤感的神情，让米芯不解。还有峰：去时驮着她的妹，回来时搭着她，还有她妹眼中的妒意。心中隐隐不安起来，她又做错什么了吗？

    第二天，米芯和峰一起去油条兄家里玩。在火车上时就约好了，油条兄教他们俩学骑摩托车。

    油条兄借了他堂哥的摩托车，带着他俩在附近一所学校的操场上兜圈子。学校已放假了，操场上空荡荡的，很适合练车。看着峰学了一阵子居然也能开着兜圈子了，米芯也跃跃欲试，缠着军教她。军于是让她坐在自己前面，长手一伸，手把手教她如何抓离合，换档，加油门，刹车，打方向灯，然后让米芯试着加油门。米芯一紧张就忘了刚才所学的，右手使劲一扭，摩托车呼地冲了出去，米芯惊叫一声。好在油条兄眼疾手快，从背后一把抓住了方向盘，摩托车快速地划出一道弧线，总算没有冲出操场。摩托车停稳后，米芯回过头不好意思地冲军傻笑。军看着米芯惊魂未定的脸上突然绽放出的笑容，那么近，那么真，不觉楞了一下，又很快镇定下来。

    中午在军的家里吃饭。

    军是独子，他爸有些发福了，乐呵呵的很健谈，酒量也好，席间跟两个年轻小伙子吹他的“革命史”吹得红光满面。他妈妈也胖乎乎的，米芯看着她觉得可爱极了，让人忍不住想跟她亲近。做饭菜的时候，军的妈拉着米芯，一边叨一边手把手教米芯做菜，米芯乐得跟着她在厨房里转了老半天。军含笑看着她俩一老一少忙碌，一副心满意足的神情。

    从军的家里回来时，妈正在生气：“你去哪了？！是不是和那小子出去了？”

    米芯惊奇地望着妈，今天她怎么了？在米芯眼中，妈不是“老古板”妈很疼她，总是适度的“纵”着她，从没让她受过什么大的委屈，再说，米芯从小就很温顺，典型的乖女儿，妈相信她，所以很少管她和同学们的事。

    “以后不许你跟他来往！”妈象受了什么刺激一样，情绪有点失控了。

    “妈！到底怎么了？”

    “别问那么多了，以后你少跟人家来往吧，妈也是为你好。”爸从厨房出来，把米芯拉到一边。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做错什么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米芯转身冲进自己的房里，关上了门。满怀欢喜地回到家，回到生她养她的小城，可是从一开始就似乎不对劲了，心里别扭得厉害，好象她不该回来一样。又想起峰，想起上次他和别人相视而笑的眼神，他母亲的眼神，她妹妹，一阵悲哀袭上心来，只觉得全身冰凉一片，呆呆地看着飘动的窗帘，忘了流泪。

    六

    假期快结束了，米芯准备返校。不知道自己是恋着家呢？还是盼着快点逃出这个家。米芯心情沉重地背起了包，在爸妈不放心的眼光中上了车。其实他们早已约好，又坐在了同一辆车上，奔向同一所大学。她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不安，心里感觉在私逃似的，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我要坦然地去爱。”心中不由愤愤然起来。

    “你爸妈和我爸妈到底怎么了？”

    “他们以前是同学，到底怎么了我也不知道。”峰沮丧地回答她：“我爸妈下了通牒了，不给我们来往。”

    “以后我们怎么办？”米芯盯着峰的眼睛，想从中找到一份让她感到安全的东西，让她飘浮着的心可以依靠。可是，峰没有正视她，只说：“别想那么多了。”

    米芯固执地盯着他，她不愿相信，眼前的峰会逃避，他那强有力的双臂呢？平时飞扬自信的眼神呢？

    “我是个孝子。”过了好一阵，峰才轻声说：“父母为我们吃了很多苦，我不想伤他们的心，可是，我又不想失去你，真的，你要相信我。”

    米芯不再言语，对于这样一个孝子，她能说什么呢？她今天才感觉到，这个“孝”是最难写的字，她敬重它，爱它，也怨恨它。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