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冬,酷寒,雪谷。
千里冰封,大地一片银白。一个人在雪地上挖坑,拉了一个三尺宽、五尺深、七尺
长的坑。
他年轻、健康、高大、英俊,而且有一种教养良好的气质。他身上穿的是一袭价值
千金的貂裘,手里拿着光华夺目的银枪。枪杆是纯银的。
上面刻着五个字:“凤城,银枪,邱。”
这么样一个人,本不是挖坑的人,这么样一对银枪,也不该用来挖坑的。
这里是个美丽的山谷,天空澄蓝,积雪银白,梅花鲜红。
他是骑马采的,骑了一段很远的路。马是纯种的大宛名驹,高贵。
神骏,鞍辔鲜明,连马蹬都是纯银的。
这么样一个人,为什么要骑着这么样一匹好马,用这么样一时武器,到这里来搐
坑?
坑已经挖好了。他躺了下去,好像想试试坑的大小,是不是可以让他舒舒服服地躺
在这里。这个坑难道是为他自己挖的?
只有死人才用得着这样一个坑,他年轻健康,看起来绝对还可以再活好几十年,为
什么要为自己挖这么样一个坑?难道他想死?这人活得好好的,为什么想死?为什么一
定要到这地方来死?
雪昨夜就已停了,天气晴朗干冷。他解下马鞍,轻轻拍了拍马颈,道:“你去吧,
去找个好主人。”健马轻嘶,奔出了这片积雪的山谷。他在马鞍上坐下来,仰面看着蓝
天,痴痴的出神,眼睛里带者种说不出的悲痛和忧虑。
这时候雪地上又出现了一行人,有的提着食盒,有的抬着桌椅,还有个人挑了两坛
酒,从山谷外走了进来。走在最前面的一个人,看来像是个酒楼的堂倌,过来赔笑问
汛:“借问公子,这里是不是寒梅谷?”
挖坑的少年点了点头,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
这人又问:“是不是杜家大少爷约你到这里来的?”挖坑的少年连理都不理他了。
这人叹了口气,讪讪的自言自语:“我真想不通,杜公子为什么要我们把酒菜送到
这里来?”
另一人笑道:“有钱人家的少爷公子,都有点怪脾气的,像咱们这种穷光蛋当然想
不通。”
一行人在梅树下摆好桌椅,安排好杯盏酒菜,就走了。又过半天,山谷外忽有人曼
声长吟。
“雪雾天晴朗,腊梅处处香。骑驴灞桥过,铃声响叮当。”
真的有铃在响,一个人骑着青驴,一个人骑着白马。进了山谷。骑驴的人脸色苍
白,仿佛带着病容,但却笑容温和、举止优雅,服饰也极华另一人腰悬长剑,头戴银狐
皮帽,着银狐皮裘,一身都是银白色的,骑在一匹高大神骏的白马上,顾盼之间,傲气
逼人。他也确有他值得骄做之处,像他这样的美男子的确不多。
这三个年轻人看来都是出身豪富之家的贵公子,而且不约而同的都到这里来了。但
他们来的目的,却显然下一样,后面这两位,是为了踏雪寻梅,赏花饮酒而来。那挖坑
的少年,却是来等死的。
酒在花下。面带笑容的少年斟了杯酒,一饮而尽,道:“好酒。”
花在酒前,花已尽发,他又喝了一杯,道:“好花!”花光映雪,红的更红,白的
更白。他再举杯,道:“好雪。”三杯下肚,他苍白的脸上也已有了红光,显得豪兴逸
飞,意气风发。
他的身子虽然弱,虽然有病,可是人生中所有美好的事,他都能领略欣赏。他好像
对什么事都很有兴趣,所以他活得也很有趣。
那骑白马、着狐裘、佩长剑的美少年,脸色却阴沉冷漠,好像对什么事都没有兴
趣。
面带病容的贵公子微笑道:“如此好雪,如此好花,如此好酒,你为什么不喝一
杯?”
美少年道:“我从来不喝酒。”
贵公子道:“到了这里来,你不喝酒,岂非辜负这一谷好雪、千朵梅花广美少年叹
了口气,哺哺道:“这个人真是个俗人,真扫兴,我怎么会交到这种朋友的?”
挖坑的少年还在发呆。贵公子忽然站起来,走过去,围着他挖的坑绕了个圈子,
道:“好坑。”挖坑的少年不理他,贵公子道:“这个坑挖得好。”挖坑的少年不理
他。
贵公子索性走到他面前,道:“这个坑是不是你挖的?”
挖坑的少年不能不理他,只有说:“是。”
贵公子道:“我一直说你这个坑挖得好,你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挖坑的少年道,”你想我陪你喝酒。”
贵公子笑了,道:“原来你不但会挖坑,而且善解人意。”
挖坑的少年道!“可惜,我不会喝酒。”
贵公子不笑了,道:“你也从来不喝酒?”
挖坑的少年道:“高兴喝的时候就喝,不高兴喝的时候就不喝。”
贵公子道:“现在你为什么不喝?”
挖坑的少年道:“因为现在我不高兴喝。”
贵公子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现在我知道你是谁了。我常听人说,银枪公子
邱凤城的脾气,就像他的枪一样,又直又硬,你一定就是邱凤城。”挖坑的少年又不理
他了。
贵公予道:“我姓杜,叫杜青莲。”邱凤城还是不理他,就好像从来没有听见过这
名字。
其实他是知道这个名字的,在江湖中走动的人,没有听见过这名字的还不多。
武林中有四公子,银枪、白马、红叶、青莲,这一代江湖中的年轻人,绝没有任何
人的锋芒能超过他们。他们彼此间该知道,那骑白马、着狐裘、佩长剑的美少年,就是
白马公子马如龙,但是他却偏偏装作不知道。
杜青莲叹了口气,道:“看来你今天是决心不喝酒了。”
忽然间,山各外有个人大声道:“他们不喝,我喝。”
喝酒的人来了。雪停了之后,比下雪的时候更冷,他们穿着皮裘还觉得冷,这个人
身上穿着的却只不过是件薄绸衫,料子虽然不错,却绝不是在这种天气里穿的衣裳,所
以他冷得发抖。虽然冷得要命,他手里居然还拿着把折扇、桌上有酒壶,也有酒杯。但
见他冲过来,就捧起酒坛子,嘴对着嘴,喝了一大口,才透出口气,道“好酒。”杜
青莲笑了。
这人又喝了一大口,道:“不但酒好,花好,雪也好。”三大口酒喝下去,他总算
不发抖了,脸上也有了人色。
这人虽然穷,却不讨厌。他甚至可以算是个很让人喜欢的人,长得眉清目秀,笑起
来嘴角上扬而且还有两个酒涡,杜青莲已经开始觉得。
这个人可爱极了。
这人又道:“此情此景,此时此刻,不喝酒的人真应该”
杜青莲道:“应该怎么样?”
这人道:“应该打屁股。”
杜青莲大笑。那挖坑的少年仍然不闻不问,除了他心里在想着的那个人、那件事之
外,别的人他看见了也好像没有见,别的事他更不放在心上。
马如龙眉目间虽然已有了怒气,但是他并没有发作。他不是不敢,他只不过是不屑
跟这种人一般见识而已。
这人却偏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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