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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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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舟虚笑道:“这么说,狄龙王便是大仁大义的有信君子了?”

    狄希淡然道:“君子二字愧不敢当,但却不算无信小人。”

    沈舟虚笑道:“那么杜若芫杜小姐也这样认为?”狄希愕了愕,笑道:“谁是杜若芫?可否明示。”沈舟虚漫不经意地道:“杜若芫是清河杜家的小姐,两年前不婚而孕,为父母惩戒,投水而死,至死也不肯说出奸夫是谁,你说奇怪不奇怪。”狄希道:“这与我何干?”沈舟虚目不转睛,望他一眼,笑道:“狄龙王说无干,那就无干。”狄希哼了一声,眼中掠过一丝阴云。

    谈笑间“天雷吼”连发三次“鲸息功”亦被震散三次。叶梵啸声不畅,蓦地焦躁起来,收了怪啸,大喝一声:“姓虞的,给我滚出来。”

    一声长笑,林中并肩迈出三人,虞照大步如飞,虎目电射。左飞卿逍遥如故,衣不染尘。仙碧却是红衫鲜亮,娉娉袅袅,怀抱北落师门,猫如雪,衣胜火,红白交辉,醒目已极。

    谷缜见虞照如此风采,知他必然伤愈,心中亦为他高兴。

    虞照尚未走近,忽地哈哈笑道:“叶兄神通盖世,声势煊赫,不但坐轿子的本领与众不同,下轿子的姿势也与众不同,别的人下轿子都是双脚落地,你却是屁股落地,噼里啪啦,声势煊赫,威风八面,别说皇帝老子,就是他老子的老子也比不上。哈哈,就怕抬得高,摔得重,这一下坐得屁股开花,不太好看”

    左飞卿淡淡地道:“胡说八道,屁股也能开花么?”

    “怎么不开?”虞照笑道“若不信,大可让叶兄脱了裤子给大家瞧瞧,他若不脱,就是心虚”

    左飞卿道:“他是人,又不是畜生,哪儿能随便乱脱裤子?”虞照笑道:“是啊,他是人,又是畜生,哎哟,不对,他不是人,又是畜生,啊哈,又说错啦,应该是,他不是人,又不是畜生,咦,那是什么呢?”

    左飞卿冷冷道:“还用说么,自然是畜生不如了。”

    他二人一个嬉皮笑脸,一个冷淡漠然,一热一冷,极尽挖苦之能事。叶梵脸上阵红阵白,蓦地跳将起来,怒道:“耍嘴皮子算什么本事?有能耐的,一拳一脚,分个高低。”

    虞照笑道:“你要找死,还不容易,且待我了结一件事,再与你啰唆。”说着转过身来,注目谷缜,冷冷道:“狄希,你对他做了什么?”

    狄希笑道:“不关我事,都是沈瘸子做的好事。”虞照微微讶异,转眼看向沈舟虚,忽见姚晴的情形与谷缜近似,不由皱眉道:“沈舟虚,你做了甚事?”

    沈舟虚冷冷道:“师弟一贯自高自负,聪明绝顶,难道不会自己瞧么?”虞照目有怒色,重重一哼,一猱身,掠向谷缜。狄希微微一笑,双袖齐出,如两口金光长剑,拦住虞照。虞照嗔目大喝,掌心蓝光萦绕。

    忽地身影一晃,拦在狄希身前,只听叶梵厉喝震耳:“雷疯子,你对手是老子,别弄错了。”一喝出口。两道人影搅在一起,噼里啪啦,旋风般对了二十余掌,电光真气,奔流四溢。

    左飞卿见状,眉头微皱,忽一晃身,飘然上前,掠向姚晴,一伸手,将她扣住。沈秀怒道:“狗贼你敢”话音未落,左飞卿大袖一拂,一股强风灌入沈秀口鼻,沈秀顿时出气不得,后面的话尽被堵了回去。左飞卿再一拂袖,飘身后掠,冷冷道:“臭小子,沈舟虚没教你礼数么?”

    沈秀瞪着姚晴,钢牙紧锉,面皮涨红。沈舟虚忽地微微一笑:“不打紧,让他夺去,也无用处。”

    沈秀先时见姚晴被擒,原本欣喜欲狂,谁料得而复失,恨得牙痒,怒形于色。听了沈舟虚之言,方觉失态,他色心虽重,也不便在父亲面前表露太过,当即哼了一声,低头不语,心中却疾转念头,想着如何夺回姚晴。

    仙碧手把姚晴脉门,查探时许,不觉心疑:“不是点穴,也非中毒,体内一切如常,却是什么缘故?”她猜测不透,忍不住道:“沈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也没什么?”沈舟虚淡淡地道“不过是封了她六识罢了。”仙碧脸色大变,细看姚晴,果然是六识关闭的征兆。不由又问道:“那么谷缜呢?”沈舟虚微笑点头,并不言语。

    仙碧不觉心头一乱,她也曾听母亲说过,沈舟虚天生奇才,独创了一种奇法,能用劫奴神通,封闭对手六识,玄妙已极。谷、姚二人均是心志坚强,按理说不应该堕入术中,不料双双遭了沈舟虚的毒手。只因这法子源于施术者的精神,一旦成功,便唯有施术者能够解开,别人武功再高,见识再博,统统无用,细想起来,竟与炼奴颇为近似。

    想到这里,咬了咬牙,冷冷道:“沈师兄,你接了小妹的乙木令么?”沈舟虚笑道:“接了。”仙碧正色道:“你既然接了乙木令,还封她的六识,岂非不将地部放在眼里。”

    沈舟虚笑道:“她又何尝将我天部放在眼里,一来便向我讨天部的祖师画像,蛮横已极。若不是瞧着地母的面子,我定要先逼她交出七部画像,再取她性命,而今封闭她的六识,不过是怕她胡乱说话,泄漏我西城绝密。”

    “你有这样好心?”左飞卿蓦地冷冷道“只怕是想独占八图秘密吧,如今这六识唯有你能解开,任何人将这女子夺走,也如得到一具无生死物,没有半点用处。这么一来,天下除了你沈舟虚,就无人能够得到八图之秘了。哼,计策虽然阴毒,却有一个大大的破绽。”

    沈舟虚笑道:“什么破绽?”

    左飞卿一拂袖,按在姚晴头上,秀目中杀气涌出,冷冷道:“我若将她一掌毙了,你又如何?”沈舟虚目光一闪,笑道:“你舍得?”左飞卿道:“怎么舍不得,‘八图合一,天下无敌’又怎样,左某偏偏不感兴趣。”

    沈舟虚笑道:“那么仙碧师妹为何要用乙木令阻我伤她呢?”左飞卿微微一愣,望着仙碧,白眉微蹙。

    仙碧寻思道:“姚晴六识被封,不知饥渴,故而不能饮食,不知明暗,故而不知天日,不能思索,故而心窍不开。我若将她留下,要么饥渴而死,要么永沉迷途,丧心而忘。她不但是陆渐的至爱,心中更藏了祖师画像的秘密,若是死了,画像秘密失传,不止对不起陆渐,更对不起西城先代祖师。”

    犹豫半晌,一晃身,抱着姚晴,送到沈舟虚车前,正色道:“沈师兄,记得你方才之言,但瞧家母面子,不要害她。”

    沈舟虚一笑点头,方要答话,忽听叶梵一声大喝,跳了开去,高叫道:“姓虞的,你我交手不下十次,大家都没占着便宜。拳来脚往,无甚意趣,今日不如换个比法。”

    虞照道:“怎么比?”

    叶梵冷哼一声,转眼望去,林木参天,郁郁葱茏。天柱山中,多的是千年古松,繁枝密柯,如翠云宝盖,笼罩数丈。叶梵一指那松林道:“你我各纵神通,从这些树上伐木取材,搭成两座擂台,长宽十丈,台高一丈,台面平整,木桩上不得有树皮枝丫残留,谁先搭好,谁便胜出,败者引掌自尽,你看如何?”

    虞照失笑道:“你这厮总是异想天开,先是踩高跷,如今又要虞某陪你做木匠?”

    叶梵道:“你不敢?”

    “放屁。”虞照冷笑道“这世上的事,还没有虞某不敢做的。”

    二人对视一眼,蓦地同时奔出,各拣一株老松下手。叶梵左使“滔天炁”右使“陷空力”左推右收,那棵合抱粗的老松吃不住两股大力前拉后扯,咔嚓一下,齐根而断。

    众人见状,无不骇异。叶梵蓦地大喝一声,将老松举起,运转“生灭道”双手一搓,钢鳞铁甲也似的古松老皮随他掌力所至,寸寸剥落,粗细枝丫如雨坠下。转眼间,一株百年老松化为雪白光亮的粗大圆木。

    “呔。”叶梵又喝一声,圆木向下一顿“涡旋劲”展开,那木柱有如一根极大的钻子破地而入,搅得泥土翻飞,霎时入地六尺,地面上仅余丈许木干,白亮亮笔直矗立。

    断木、制柱、打桩入地,前后不过盏茶工夫,如此力大神速,端的震惊当场。

    一声闷响,哑如轻雷,空中白光闪动,一根松木桩如雷霆天降,哧的一声,插在数丈之外,入地五尺。

    叶梵面色微变,转眼一瞧,却见虞照拍手大笑,这根木桩,竟是他凌空掷来的。忽又见他转身挥掌,右手射出一道白色烟光,如龙如蛇,绕上一棵百年古松,烟光过去,松根处倏尔焦黑,虞照左掌突出,横击树干,咔嚓一声闷响,松树折断,枝丫树皮如遭火焚,转瞬枯朽,被虞照轮掌一削,簌簌而落,露出白生生一段树干。

    原来“雷音电龙”也分为阴阳两种,阴静而阳动,阳龙即是那道如龙烟光,来去倏忽,毁伤物类,若有形质,声势煊赫,阴龙则潜默无形,蕴于人体之中,十步之内,能与阳龙遥相感应,主宰阳龙的走向,令其不致失控。只因阴龙蕴于人体,不能离开宿主,但其威力却是极大,运至手上,焚木裂石,胜似刀斧,抑且随心所欲,只焚松鳞繁枝,不伤老松主干。

    圆木削成,虞照扛起树干,横转两转,喝声“去”那数百斤的圆木窜起十丈,在半空中画一个半圆,直插入地,和第一根木桩相距丈许,遥遥相对。

    众人暗暗称绝,虞照虽没有“涡旋劲”钻木入土的神通,但阴龙附体,力大无穷,故将松木高高抛起,借其自身重量,树立成桩。

    两人各显奇能,木桩接二连三树将起来,不多时,两方擂台俨然成形,木桩林立,四四方方,铺上木板即可成功。

    二人以生死为注,各将内力催发至极,木桩树好之时,仍是旗鼓相当,均又运掌成斤,断树分木,将树干剖成木板,以木楔子一块一块,钉在桩上。

    叶梵见虞照神通运转自如,始终不落下风,心中不由焦躁起来,蓦地拔起一根木桩,奋力掷出,轰隆一声,虞照所设擂台,顿时坍塌一角。

    虞照惊怒交迸,喝道:“狗王八使诈?”亦拔一根木桩掷出,叶梵已有防备,抬手将飞来木桩接住,哈哈笑道:“多谢多谢。”他掷出一根木桩,台基便少了一根,虞照掷来木桩,恰好补齐先前之数。

    正自得意,不料虞照出手奇快,第一根才出,双手早已各拔一根圆木,嗖嗖掷来,较第一根来得更快,抑且一射东边,一射西隅,叶梵分身乏术,挡住东边一根,却听轰隆一声,西边木桩倒了大片。叶梵大怒,手中圆木如雷霆掷出,正与虞照第四根木桩撞上,两根圆木凌空交缠,声如闷雷,齐齐折成四段。

    两人霹雳火性,一旦打出火气,顿将比斗初衷抛到爪哇国去了,哪还管什么擂台不擂台,纷纷拔出木桩,掷向对方,空中一时间巨木乱飞,蔚为奇观,巨响声声,数里皆闻。

    左飞卿旁观片刻,转眼盯着狄希,淡然道:“看戏不如演戏,你我二人这样瞧着,未免无趣。”

    狄希笑道:“君侯出题,狄某当附骥尾。”

    左飞卿道:“九变龙王亦是倜傥之人,对这等蛮牛大战,想来也很不屑。”狄希瞥一眼战场,莞尔道:“这么说,君侯胸有成竹了。”

    左飞卿微微眯起双眼,仰视云中孤峰道:“一柱擎天,万岳归宗,偌大天柱山,以这天柱峰为最,你我不妨以此为注,先登者胜,如何?”

    狄希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口中温文对答,身形早已掠起,两道金白光芒,风逐云飞,向天柱峰狂奔而去。左飞卿尚未抵达峰下,倏地白发怒张,凌风而起,双袖向后一甩,身法转疾,径向峰顶掠去。

    飘飘荡荡,升起约有数丈,眼角边金芒忽闪,电射而来。左飞卿闪身让过,放出一团风蝶,那金光早已缩回,将风蝶一拂而散,耳听得狄希朗朗长笑,一道金色光华,从身旁疾掣而上。

    左飞卿定眼细瞧,狄希长袖疾舞,缠绕崖壁上的凸石孤松,一缠一绕,便升起丈许,如此双袖轮换,如壁虎游龙,奔腾直上,一眨眼的工夫,便将左飞卿拉下数丈。

    这套登山本领,乃是九变之一的“倚天变”任是何种倚天绝壁,狄希凭这一双长袖,均能攀越如飞。左飞卿见状,好胜之心陡起,发出一声清啸,风劲所至,满头白发崩得笔直,如一片飞羽,身子几与山峰垂直,脚踏绝壁,如履平地,同时挥出纸蝶,如一团云气,绕着狄希纵横飞舞,狄希一边分出长袖对敌,但攀登之速,却不稍减。

    越是攀上,山势越是险恶,顽石童童,寸草难生。衬着灰铁色的石壁,两大高手有如两点弹丸向峰顶劲射,险绝人寰,仿佛随时都有下坠危险,下方众人举头仰望,无不胆战心惊。

    初时狄希借双袖之力,奔腾如箭,但随山势渐高,罡风渐厉,刮得狄希身形摇晃,去势为之一缓。但风部神通,风力越大,威力越强,才过峰腰,左飞卿已解风势,超越狄希。

    狄希见状,疾喝一声,长袖束紧,尖枪般向上疾刺。左飞卿一一闪过,不住放出风蝶,劈头盖顶,压得狄希不能全力上行。两人一个上升,一个停滞,此消彼长,狄希渐被拉下,左飞卿却乘着一阵旋风,身如陀螺,滴溜溜迎风上溯,逼近峰顶。

    忽地身后劲风陡疾,左飞卿不及掉头,反掌扫出,托的一声,扫中拳头大小一枚石块。左飞卿掌骨欲裂,半个身子也似木了,低头俯视,只见狄希又自绝壁上抓下一块尖石,身子扭曲,弯如弓背,长袖绷直,劲似弓弦,整个看来,就似一张拉满的强弓,长袖倏地一放,那块尖石,即如箭镞,嗖的一下,破空射来。

    左飞卿吃过苦头,此番不敢托大,匆匆闪过,尖石掠过,带起一股疾风,刮面生痛。狄希得了势,不住屈身若弓,发出矢石,劲疾无比,殊难抵挡。这一招正是九变之一的“缺月变”取其弯弓如月之意。左飞卿应付艰难,只得召回风蝶,周防自身。狄希少了风蝶压制,疾速上窜,渐渐逼近。

    两人且斗且行,渐近峰顶,一时间流云缠绕,白雾蒸腾,张眼不辨景物,只听得四周罡风怒号,有如千军万马纵声齐呼,其间隐隐夹杂对手上窜破空之声,一时间再也顾不得阻拦对方,各自运足神通,奋力攀升。

    云更浓,风更厉,两人忽见上方雾气中,影影绰绰有人晃动。刹那间,二人均以为对手抢在前方,此刻离顶已近,胜败生死,只在眼前,于是想也不想“太白剑袖”与“风蝶之术”同时出手,击向那人。

    忽听“咦”的一声,上方那人骤然遇袭,讶然出声。左、狄二人听那声音淳厚异常,并非对手,心中均是一般念头:“峰上还有别人?”又听那人唔了一声,竟似并未受伤,二人不觉骇然:“来的是什么人物?”

    倏尔清风袭来,四周上下忽变明朗,苍松怪石,历历可见。左飞卿眼看峰顶在望,飘身一纵,登顶而上,侧目望去,狄希也几乎同时抵达,不觉忖道:“斗了半天,竟是平手”目光一转,忽见峰顶一块巨石旁,静悄悄立着一个宽袍汉子,年过四旬,眉如飞剑,容貌英挺绝俗,眉宇间却是不胜萧索。

    左飞卿心神震动,疾向后掠,纸蝶呼啦一声,自双袖急涌而出,有如两大团云雾,合二为一,笼向那人。

    那汉子剑眉一挑,大袖拂出,带起一股小小旋风,形如羊角,激起淡淡尘土。那蝶群伴着罡风,来势原本猛恶,但被那小股旋风一搅,倏尔顿住,纸蝶随着旋风,滴溜溜就地打转,竟不能再进半分。

    宽袍人从大袖中探出一只手来,他容貌刚毅,手却莹白修长,宛如羊脂玉雕,食指忽屈,轻轻弹中近身处一只纸蝶,那纸蝶轻轻一颤,波的一声,化为齑粉。紧接着,有如瘟疫蔓延,由第一只纸蝶起始,四周纸蝶次第粉碎,转瞬间,数百只纸蝶化为朵朵白烟,被山风一卷,消失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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