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惊弦转念一想,今日才与丁先生照面,于情于理他都不会信任自己,何况自己知道了那么多秘密,怎可不防?派叶莺跟随多半有监视之意,与其另换别人,倒不如与她同行。任她武功再高、出手再毒辣,最多也只是一个小姑娘,想当初追捕王梁辰都被自己耍得团团转,又岂会怕她?便改口道:“既然丁先生如此吩咐,在下自当从命。”
哪知叶莺见许惊弦坚决不愿与自己同行,态度如避蛇蝎,心头大不服气。又想到他在船上骂自己是“又老又丑的女魔头”更是恨得牙痒,一路上倒可好好羞辱他一番,也可报眉梢月被显锋剑所损伤之仇她瞪了许惊弦一眼:“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么?我偏偏要和你一起走。”
两人同时拒绝,又同时改口,许惊弦忍不住对她莞尔一笑。叶莺却是白他一眼,气鼓鼓地转过头去。
丁先生笑道:“吴少侠莫急,我派莺儿与你同行自有用意。此去焰天涯事关重大,须得机密行事。明将军发兵在即,滇蜀境内必定多有耳目,吴少侠初入江湖自然无人认识,而莺儿来擒天堡不久,平日皆以黑纱蒙面,亦少有人见过她的真容。你二人不妨假扮一对游山玩水的兄妹,一路小心行事,以免被敌人察觉,坏了大计。”
叶莺哼一声:“不行,要扮也要扮姐弟。”
许惊弦气不过:“一看你就是个小姑娘,哪有做姐姐的样儿?”
叶莺连珠炮般反击:“你模样很老成么?你有兄长的模样么?你武功有我高么?路上能由得你做主么”
“停停停。”许惊弦举手投降“你那么老,做姐姐好了。”
叶莺大怒,伸手欲打。丁先生将两人隔开,轻咳一声,不怒自威。叶莺悻悻住手,暗咬银牙。
龙判官大笑:“便如此定了。事不宜迟,明早就出发吧。”
许惊弦却想到丁先生种种手段,心头发憷,只想早日离开涪陵,以免夜长梦多:“涪陵城龙蛇混杂,不如今夜就走,也可避人耳目。”
“如此也好,且等龙堡主修书一封,由莺儿转交封女侠。”丁先生微侧过头,斗笠遮住他半边面容,只见到口唇微微颤动,却不闻其声,叶莺在一旁极不情愿地点点头。
许惊弦知道丁先生必是暗中传音,却猜不出是什么内容,竟然连龙判官也要一并隐瞒。暗忖莫非是嘱咐叶莺见机行事,等到完成任务后就杀自己灭口?心里忐忑不安,脸上却装作若无其事。
龙判官发出一记短啸,召来几名擒天堡的手下,命他们连夜准备船只,丁先生心思缜密,特意吩咐多替两人备下几套衣物,也可令叶莺女扮男装。随即也不避开许惊弦,就由丁先生口述,龙判官执笔写下一封书信,内容无非是劝焰天涯与擒天堡修好,联手共成大事云云,言辞郑重而不失诚恳,对封冰与君东临等人尽显尊重,却一点也未提明将军之事。
许惊弦知道这封信只是幌子,丁先生真正想说的话皆由叶莺当面转达,暗笑自己刚才疑神疑鬼。
等一切安排妥当后,已至二更时分。许惊弦、叶莺两人告别丁先生与龙判官,上了一只小船,沿江逆流而行。
许惊弦唤来扶摇,此刻叶莺方知那袭击自己的大鹰竟是许惊弦所养,眼中颇有羡慕之色,却也不多说一句话。许惊弦懒得理她,自去舱中休息。
许惊弦和衣躺下,想着那“刺明计划”脑中翻江倒海,哪里睡得着?他虽然听丁先生口若悬河说了不少,却只知泰亲王在乌槎国蠢蠢欲动,明将军不日将会挥师南下,滇蜀境内的几大武林势力将会配合泰亲王,合力阻击明将军但对于“刺明计划”的核心内容却是一无所知。到底是丁先生也没有具体的谋划,抑或是有意隐瞒?算来擒天堡、媚云教、焰天涯加在一起也不过近万人马,纵有一些小帮会相助,也断然无法与朝廷大军相抗,何况这些人马不过是乌合之众,与久经战阵的百战之师决不可同日而语。如果趁大军立足不稳、明将军毫无防范或有可能偷袭成功,如今凭天行回到京师,明将军有备而来,偷袭实难奏效,这其中一定还另有阴谋。
龙判官假意放走凭天行以释明将军之疑心,是否以此设局诱明将军入伏,然后伺机暗杀?毕竟龙判官位列六大邪派宗师,足有资格与明将军一战,只要设计得当,再加上几名高手相助,确有可能一举成功。唯一的问题是,明将军会不会给他这样一个机会?
又想到擒天堡与焰天涯联手是足可震动江湖的大事,而自己初出茅庐,更无什么名门大派、江湖势力的支持,龙判官有什么必要信任自己?就算龙判官对自己用人不疑,那丁先生可是老谋深算,江湖经验何其丰富,又怎么可能凭三言两语就将重任交托于己?
回想在涪陵城一日的见闻,许惊弦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丁先生似乎有意让自己加入刺明计划之中。像丁先生这种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若要杀自己灭口不过举手之劳,何必煞费苦心收服自己?以他谋定后动的性格,若无深思熟虑决不可能贸然行动难道自己这一次焰天涯之行也是刺明计划中的一个环节?甚至是不可或缺的一个环节?
像丁先生这样一个江湖上从未闻名的瞎子,如此处心积虑刺杀朝廷大将军,到底是与明将军有深仇大恨,还是另有图谋?当龙判官提及凭天行中了丁先生绝命一掌时,他为何满脸不自在?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刺明计划”其实是给擒天堡甚至是整个川蜀武林设下的一个圈套?
各种千奇百怪的念头萦绕在他的脑海中,左思右想也无法得到一个满意的结论。不过他虽有疑虑,但这些年来念念不忘的就是复仇,既然等到了一个杀死明将军的最好机会,无论如何也不愿意错过!
许惊弦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好不容易迷迷糊糊进入梦乡,忽觉肩膀一痛,瞬间清醒过来。
叶莺手执一根木桨立于他身旁,她已除去黑纱,冷如冰霜的面容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懒猪,就快到渝州了,还不快起来。”
许惊弦这才知道自己在睡梦中竟被她打了一桨,虽然不痛,但见那木桨犹湿,还沾着几根水草,当真是怒不可遏:“你”“我什么?”叶莺振振有词“这一路你最好老实点,丁先生让我不要害你性命,但若惹得姑娘不高兴,断手断脚可免不了。”
许惊弦怒气上涌,正要与她理论,一旁的扶摇见主人受欺,伸喙就啄。
“哎呀呀,乖鹰儿莫生气,看在你的面子上,咱不与那臭小子一般见识。”叶莺轻巧闪过鹰喙,在船舷边坐下,抬手往江中捞起一条鱼儿,递给扶摇。
扶摇望也不望鱼儿一眼,羽翼倒竖,锐利的鹰目盯着叶莺。
“瞧你好大的脾气,姑娘给你赔不是了。唉,好端端一只鹰儿怎么跟了那个臭小子,真是明珠暗投”叶莺笑颜如花,伸手抚向扶摇的翅膀。
许惊弦冷眼旁观,料定扶摇定会毫不客气地啄她一记。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扶摇并没有反击,只是疑惑地望着叶莺,稍稍退开一步,不让她的手近身。
许惊弦心头不忿,口中发出进攻的哨音。就算伤不了叶莺,至少也让她见识一下自己的驯鹰本领,好好出一口恶气。
“拿去吃吧,好堵住你那一张臭嘴”叶莺转身大声呵斥着,随手将那条活鱼朝许惊弦扔了过来。
许惊弦气得两眼冒火,若不是自幼修习天命宝典,只怕立时就会拔出显锋剑与叶莺拼个你死我活。恶语相向也还罢了,最不能忍受她那鄙夷的目光,好像在她眼里,自己连个最下等的小厮也不如。他强忍怒气闭上眼睛不看叶莺,心里不知骂了多少句“女魔头”
“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叫你小家伙怎么样?你要是不说话就算默认了”面对扶摇,叶莺立刻又换了态度。
许惊弦忍不住睁开眼睛,满以为会看到扶摇对叶莺不屑一顾的模样。然而他再度失望了,扶摇当然不会接受自己的新名字,但望着叶莺的目光中明显已少了几分敌意。
许惊弦无比惊讶,不知叶莺身上是否真有什么魔力,竟让一向桀骜不驯、只听主人号令的雷鹰亦变得温顺起来?他大惑不解,唯有抱头长叹。
“你看看你,一大早就垂头丧气,像死了爹娘一般,真是个没出息的臭小子”叶莺手中逗弄扶摇,嘴里却也不放过许惊弦。
许惊弦听她辱及父母,再也按捺不住,紧握双拳:“你说够了没有?我”一言未毕,却见叶莺瞪大眼睛望着他的身后,满脸惊叹之状,似乎全未听到自己的话。他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只好闭口。
叶莺一跃而起,越过许惊弦立在船头上,喃喃低叹:“真漂亮啊!小时候我每天最盼望的事情,就是一大早起来在海边看日出”
许惊弦愕然回头,正好见到一轮旭日跃出江面,霎时霞光万丈,天空五彩纷披,灿如锦绣,江水被朝阳染得通红,透出一种肃穆的欢悦。
伫立在船头上的叶莺,肩如刀削,腰似扶柳,阳光照耀在她白皙的肌肤上,反射出温柔而高贵的弧线,如披上洁白的纱衣。
望着叶莺的侧影,许惊弦刹那间忽有一种错觉:眼前的她仿佛并非活物,而是装饰在船头、被擦得闪闪发亮的一件银器
小船并未径直驶向渝洲城码头,而是停靠在离城几里外的对岸江湾里。擒天堡设在渝州府的眼线早已得到丁先生飞鸽传书在此处接应,还连夜替两人备下了两匹骏马。
“难道我们不入渝州城么?”
“你以为我们是在游山玩水吗?懂不懂什么叫掩人耳目?”
许惊弦知道一切行程必是出于丁先生的暗中安排,也不与叶莺多加争辩。他隐隐约约觉得丁先生击中凭天行那一掌颇有蹊跷,本还想借着在渝州停留的时候伺机找到凭天行一问究竟,如今也只好闭口不提。两人就在金沙江南岸弃船换马,先沿江西行,再往南而去。唯恐沿途引人生疑,许惊弦还特意将显锋剑藏于马鞍之下。
许惊弦这几年都呆在寒冷的北国,久不见明媚青光。此刻望见江面水涌碧波,清澈如蓝,远山草青芽嫩,树茂叶翠,闻着新翻的泥土气息里夹杂着山野花香,顿觉心旷神怡。然而叶莺却对这一切恍如不见,也不走大道,策马狂奔于山陵荒野之中,只是急于赶路。
许惊弦忍不住道:“拜托慢一些好不好?”
叶莺白他一眼:“你是想找机会逃跑吧。本姑娘提前警告你,逃一次打断一条腿,逃两次打断两条腿哼哼,如果那时你还有本事爬着逃跑,本姑娘便放你一条生路。”
许惊弦忍住气拍拍马头:“可怜的马儿,你若累死了可不要怪我。”
谁知叶莺瞪他一眼,竟然放慢了速度,俯首在马耳边道:“这个臭小子总算说了句人话。马儿啊马儿,本姑娘待你最好啦,我们先休息一会吧。”说罢还从怀中掏出一块丝巾给马擦汗。
许惊弦看着叶莺待马如此温柔,对自己却是凶神恶煞的模样,眼前突又浮现出清晨船头上那一幅动人的画面,瞬间竟有些许的惘然与遗憾,不由喃喃一叹:“天公造物,原是不能十全十美。”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在和马儿说话呢。”
“你明明在对我说话,岂不骂我是马儿?”叶莺抬头对飞在空中的扶摇大叫:“小家伙,去咬他!”扶摇置若罔闻,自然不会去攻击许惊弦。
许惊弦摇头苦笑:“姑奶奶,你好像忘了谁才是扶摇的主人。”
“原来它叫扶摇啊。嗯,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这名字倒是不错。”
“这个名字是一个才女起的,最合适不过”
叶莺扁扁嘴,一脸不屑:“什么才女?一定是你哪个青梅竹马的小妖女。”
扶摇的名字乃是京师蒹葭门主骆清幽所起,许惊弦对其敬若天人,闻言大怒:“你才是小妖女!你骂我不打紧,敢辱我姑姑,我决不放过你。”
叶莺冷笑:“哟哟,好厉害的臭小子,我倒想看看你如何不放过我?”许惊弦眼冒怒火盯着她,丝毫不让。
叶莺与许惊弦对视片刻,出乎意料转开头去,努着嘴对座下马儿道“听到没有?人家有姑姑疼呢,我们才是没爹没娘的小妖女”
许惊弦为了骆清幽本不惜与叶莺反目,不料她竟会难得地服软,一时倒不便发作,何况因提及骆清幽想到了林青,心头一酸,亦无心思再与叶莺斗嘴。他放缓口气道:“姑姑人又美丽,性格亦温婉,你若见到也必会敬重她,一定后悔口出污言。”
叶莺沉眉敛目,瞧也不瞧许惊弦一眼:“是啊,我又丑又老,性格暴虐,天底下谁也比我好。”
许惊弦看她似是委屈的神情,想到她说自己没爹没娘,倒生出一份同病相怜之意。突然又想到同样失去父母的水柔清,呵呵一笑:“我以前认识一个小姑娘,和你差不多大年纪,也是成天凶巴巴的,和你倒有得一比。”
“你是说性格有得一比?还是容貌?”
“咳咳,当然是性格啊。”其实虽说水柔清也时常犯些小姐脾气,但比起叶莺的不可理喻,却是小巫见大巫。
叶莺追问不休:“那么容貌呢?”
许惊弦心道爱美真是女人的天性,竟然连这个“女魔头”亦不例外。不由哈哈一笑:“你二人本来不相上下,但只要你一发起脾气来,绝对大占上风。”其实平心而论,叶莺虽然模样清秀,五官精巧,但举止傲慢,盛气凌人,眼眉间更多了那么一丝诡气,让人难以亲近,确不及水柔清那份江南女子小家碧玉的韵致、俏皮可人的气质。不过她昨晚在船上恍若天人一幕,此刻犹令许惊弦感觉心动神摇。
“看来如果不发脾气,定是没有她美丽了?”
许惊弦不愿再起争端,举手告饶:“叶姑娘有倾国倾城之貌,就算是平心静气时,天下亦无人能及。”说到一半忽觉此话像是讽剌,连忙再补充道“更何况,姑奶奶你哪有不发脾气的时候?”也不知最后这一句是画龙点睛还是画蛇添足,暗暗失笑。
行出几里路,进入一片林地。忽然丛林间钻出一只野兔,扶摇一声长唳,由半空疾速俯冲而下,振翅再飞起时,已将野兔牢牢抓住。
不等许惊弦的喝彩声出口,叶莺已是一声惊呼,手中一抖,长长的马鞭直朝扶摇甩去。扶摇遇袭不乱,张开的羽翼陡然一收,在空中一个转折,避过鞭影,张爪反往鞭梢抓去。然而叶莺早有准备,马鞭画个圈子,轻轻巧巧地缠住那只野兔,一松一紧,已将野兔卷入怀中。扶摇虽号称鹰帝,却如何识得这等精妙的招术?到口的食物被夺,在空中对着叶莺愤然大叫。
叶莺手抚野兔:“乖兔兔一定被吓坏了吧,快回去找妈妈吧”说着话将野兔掷下,受惊的兔子眨眼间蹿入密林间不见了踪影。
叶莺抬眼望着扶摇:“小家伙,兔儿很可怜的,咱们不吃它好不好?一会姐姐带你去酒肆。”
许惊弦苦笑摇头:“你救了兔儿不打紧,岂不害得扶摇饿死了?”
“怎么会饿死它?待到了酒楼,我叫店家给它准备二十斤牛肉。”
“可是鹰儿的天性就是捕食啊。苍鹰搏兔,是为了自己的生存,若是被养成家禽,就算一生衣食无忧,于它来说又有何快乐可言?”这还是当年何其狂教给他的道理,他不由想到那个狂放不羁的凌霄公子。
叶莺偏头想了想:“你说的或有几分道理,可是我就是看不下去。”
“嘿嘿,我瞧你杀人时可一点也不手软。”
“我只杀男人,从不欺负女人和动物。”
许惊弦见叶莺一脸郑重,说得斩钉截铁。想到她在三香阁中替赵凤梧的五姨太说话,昨夜在船上亦是宁可受自身内力反震也不愿意伤害扶摇,确非虚言。扶摇极通人性,或许正是这个原因才对她意外地和善。一念至此,许惊弦第一次觉得这个“女魔头”并非嗜血滥杀,亦有其原则。
叶莺续道:“这世上最可怜的就是女子了,不但附庸于男人,还整日受什么三从四德的约束,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稍有犯错就是一纸休书,被人拋弃。哼,我就偏偏不服,凭什么便宜都让男人占了,女人就天生受欺负?”许惊弦虽说心里认同她的看法,嘴上却不服输:“男人也有可怜的啊。何况咳咳,谁又敢欺负你?”
叶莺斜睨他一眼:“像你这样的臭男人,武功又差,模样又丑,确实可怜。”
许惊弦为之气结:“我武功或许不如你,但模样也不见得太丑吧。”他小时候确是颇为丑陋,虽常以此自嘲,内心深处却有些自卑。但在锡金三年容貌大变,已长成一个英俊少年,不料今日被重揭伤疤,就有些沉不住气了。
“我问你,古时最有名的丑女叫什么名字?无盐!你再想想你叫什么?爹娘偏偏给你起名叫‘吴言’,答案不是明摆着吗?可怜的臭小子,想不到连自己的爹娘都不喜欢你,真是可怜啊”叶莺越说越高兴,她耿耿于怀方才许惊弦对她容貌的一番评价,总算找到机会报复。
许惊弦想到自己连父母的模样都不记得,义父又撒手西去,神情一黯。
叶莺瞅他一眼:“好啦好啦,姐姐以后不欺负你啦。嗯,姑姑不能说,爹娘也不能说,还有什么忌讳一股脑儿告诉姐姐吧,免得下次又惹你着恼。”
许惊弦恨声道:“还不定谁年纪大呢,我才是兄长。”
“有道是能者为师。你打得过我么?没有让你拜师已经很给面子了。”
“我,我这是好男不和女斗!”
叶莺大笑:“是是是,你是好男人,我去找坏男人玩。小家伙,小家伙等等我”策马扬鞭朝扶摇追去。
许惊弦连连摇头,亦觉好笑。这小姑娘虽是伶牙例齿,尖酸刻薄,但一路上有她为伴倒也不嫌气闷,只盼那凶神恶煞的“女魔头”不再出现就好。
叶莺甩起无数鞭花:“小家伙,来陪我玩钻圈。”扶摇倒是大度,丝毫不介意叶莺抢走了野兔,在空中上下翻腾,一会儿伸喙叼住鞭梢,一会儿缩翅收羽从鞭圈中穿过,一人一鹰在旷野上自得其乐。
许惊弦看在眼里,竟生出一丝妒忌:“喂。”
“本姑娘叫叶莺,你说的那个‘喂’我不认识。”
许惊弦失笑:“叶莺姑娘,为什么你对扶摇那么好?”
“我最喜欢动物了,又不会耍心计,也没有阴谋诡计。其实最可怜的是那些小动物,不能说话也不能反抗,有的被人当做玩物,更有甚者还成为盘中的食物。它们也有自尊心,也一样会疼啊”“莫非你是个吃素的和尚?不,是尼姑。”
“呸,我虽也吃荤腥,但我内心里把动物当作朋友。鹰儿最有灵性,小家伙能够感应到我对它的友善,自然也就愿意和我一起玩。”
许惊弦暗暗点头,怪不得一向高傲的扶摇也会认叶莺为友。她时而蛮不讲理,时而天真无邪,着实令人捉摸不透。
“我问你,你喜欢猫还是狗?”
许惊弦倒真被问住了:“这,好像没有什么区别”
“当然很有区别。你知道吗?狗和猫是不同的,如果你和狗呆在一起,即使它不喜欢你,只要你用一块骨头去哄,它也会舔舔你的手,让你觉得它还是愿意做出讨好你的努力。可是猫就不一样了,如果它不喜欢你,它会找一切机会用锋利的爪子和你打招呼,无论你是带着笑容还是带着刀剑。”
许惊弦颇有些打抱不平:“但我还是觉得狗忠诚护主,猫儿除了会捉老鼠,并无多大的用处。”
叶莺淡淡一笑,讲出她的结论:“所以,男人多爱狗,因为它是一个可以戴着伪君子面具的国王,女人则多爱猫,因为猫是喜怒无常的娇蛮公主!”
许惊弦一怔,如此精辟言论如果出于老学究之口丝毫不足为奇,却无论如何想不到会被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讲出来,顿时对叶莺刮目相看。
那一刻,许惊弦突然想到了香公子提及过那猫首犬身的世间之主
傍晚时分,二人来到距离泸州城几里外的一座小镇,便去寻家客栈住下。
店小二迎出来,将马儿拴好:“两位可是要住店?”
许惊弦道:“找两间干净的客房。”
不等店小二回答,叶莺抢道:“只要一间就是了。”
店小二何等精明,朝着许惊弦鬼祟一笑,其意不言自明。
许惊弦脸上一红,急急道:“我兄妹二人”
叶莺冷哼一声:“是姐弟二人。”许惊弦张口结舌,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这下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店小二眨眨眼睛,大声吆喝道:“楼上甲字号客房。”又对许惊弦道:“小店小本经营,还请客官先付了房钱。”
许惊弦见店小二脸上虽然严肃,却分明压抑不住强忍的笑意,只觉脸如火烧,一面伸手入怀掏银子,一面放低声音道:“小哥莫误会,我与她乃是一母同胞,出生几乎不分先后,所以她总想抢着做姐姐”想到自己与叶莺容貌分明不像,自个倒先心虚了,越说越小声。
“啪!”叶莺将一片金叶子拍在店小二的面前:“只要照顾好鹰儿和我弟弟,这些就不用找了。”
“哇,姑娘真是大方啊”店小二连忙接过金叶子,笑逐颜开“两位楼上请。嘿嘿,姑娘只管放心,小的绝对尽心尽力照看好你的兄弟。”他有心讨好叶莺,故意将“兄弟”两字说得特别大声。
叶莺哈哈大笑,哼着小曲径直上楼。许惊弦气得胸口发疼,肚中大骂,气鼓鼓地冲入屋内:“为何只要一间房?”
叶莺正望着房间正中仅有的一张大床发呆,此刻才觉得有些不对头。她正没好气,听到许惊弦语气中不乏质问之意,越发板起了脸:“哼,若不与你住在一起,万一你跑了怎么办?”她倒说得理所当然,毫无羞色。
“我为什么要跑?再说我能往何处跑啊?”
“我不管,你先去叫他们再搬一张床上来。”
许惊弦见她着急,倒有些幸灾乐祸,嘿然道:“你惹出的事自己解决。”
叶莺咬牙瞪他一眼,正要叫唤店小二,忽听楼下隐隐传来对话声。
“我看他们一定是离家私奔的小情侣。”
“看那女子气势汹汹,出手豪阔,说不定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妾。”
“难道是看上了养鹰的小厮?”
“要不要报官啊?”
“算了吧,人家情投意合,你何苦造孽拆散鸳鸯”
叶莺气炸了肺:“我去宰了那几个乱嚼舌头的家伙。”
许惊弦慌忙拦住她:“你还嫌惹的事不够多啊,权当没听见罢了。”
“我们明天一早就走,再不来这个鬼地方。哼哼,算便宜了你。”
“还不定便宜了谁呢?去楼下用饭吧。”
“什么?现在你让我下楼受人耻笑?气都气饱了。”
“姑奶奶你气饱了我可饿坏了,你不去我去。”
“不许去。”叶莺打开窗户“从这跳下去,另找个店家买些酒菜回来。”
许惊弦只怕叶莺性子来了乱开杀戒:“好好好,我替你跑腿。你可乖乖呆在房内,不要去寻事。”
“快去快去,本姑娘用枕头堵耳朵,才不听那些污言秽语。”
许惊弦又好气又好笑,瞅准窗下无人的空当,翻身跳出。在街角处寻到一个小店,称了几斤卤牛肉,又买了几个烧饼。奈何人来人往,一时不便施展轻功,只好等到天黑才又从窗口跳回房内。
昏暗中却见床上坐着一个大胡子男人。许惊弦吓了一跳,只道自己入了错屋,若是被人叫嚷起来可真是丢人到家,一面连声道歉,慌忙就要再跳出去,忽听那男人道:“瞎眼的臭小子给我回来。”正是叶莺的声音。
许惊弦定睛看去,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你搞什么名堂?”
“嘿嘿,瞧我这样子威风么?现在两个男人共处一室,再无人说闲话了吧。”原来趁许惊弦外出的时候,叶莺已换上男装,又剪下青丝粘在颔下,加上天色渐晚,粗粗看去几可乱真。
许惊弦苦笑:“你的易容术也还马马虎虎。但明明是一个小姑娘住进来,却是一个大胡子男人走出去,别人看到了会如何想?变戏法么?”
“哼,我才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不能受他们嘲笑。”
“我问你,我们这一次去做什么事?”
“替擒天堡给焰天涯传信啊。”
“我还以为你是去传圣旨呢,闹得路人皆知。”许惊弦好不容易有机会占得上风,大感得意,口中讥讽道“丁先生切切嘱咐要行事谨慎低调,你又口口声声说什么要掩人耳目。现在倒好,今日在小镇上变戏法,明天消息就传遍四方,真是给擒天堡长威风啊”叶莺自觉理亏,愤然揪下胡子:“拿酒莱来,饿死我了。”
许惊弦将买来的食物摆在桌上,叶莺一把抢过,打开一看,大骂道:“这什么东西?烧饼!你喂猪啊”扬手就往窗外一丢。许惊弦眼明手快,飞身接住。耳边听得叶莺连珠炮般地嚷:“我要吃火爆鹅肠,我要吃宫爆鸡丁,我要吃鱼香肉丝”
“我的姑奶奶,你也太讲究了吧,有你吃的就不错了。何况我可不像你那么有钱,买不起!”虽说楚天涯贈他的二十两银子只用了一小半,,但许惊弦生来节俭,惯于清贫,自然省着花销,可不似叶莺动辄出手就是一片金叶子。
“你买不起怎么不问姐姐要?”
“你我呸!丢不起那个人。”
“我懂了,你肯定是自己吃饱喝足了,才给我带些残茶剩饭,不然怎么去了那么久?你分明就想饿死我,然后趁机逃跑。”
许惊弦一路上怀中烧饼牛肉的香味直钻入鼻,强忍着才没动分毫,想不到竟被叶莺如此冤枉,气得七窍生烟,一时说不出话来。
叶莺见许惊弦不语,越发认定了他理亏:“人家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倒好,背信弃义只会欺负弱女子,果然是名不虚传的江湖侠少”她正说得口沬横飞,忽一侧耳“什么声音?”
许惊弦紧咬牙关,无奈毕竟是血肉之躯,终于却还是无法制止辘辘饥肠再度发出响动。这一次叶莺终于听清楚了,脸上一红,却不愿认错,小心翼翼地发问:“你,你还饿啊?”
许惊弦听到这一个“还”字,委屈得几乎掉下泪来,发狠般将手中的食物往地上狠狠一摔:“大家一齐饿死吧。”
这一次轮到叶莺飞身救险,身由意动,一招“燕子抄水”满包食物竟然丝毫无损。她呆呆地看着许惊弦,口唇微动欲言又止,似是想起了什么。良久后忽又盈盈一笑,装模作样地深吸一口气:“哇,真香啊,来来来,吴少侠开饭了。”许惊弦怒不可遏,别开头去,给她个不理不睬。
“少侠大人大量,何必与小女子一般见识呢?快吃吧。”叶莺拈起一块牛肉放在许惊弦嘴边,香味扑鼻,他却只想在那葱葱玉指上咬一口。
“那今晚你睡床,我睡地上。这样总可以了吧。”
许惊弦瞪她一眼,依旧沉默,暗自奇怪为何她突然像变了一个人。
“好啦好啦,小妹请大哥用膳。”
许惊弦面色稍缓,心想依她的脾气,自称“小妹”已是殊为不易,自己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若当真与她计较反倒显得小气。何况确实是饿得两眼发昏,终于忍不住张嘴吃下牛肉,鼻中闻到她指尖的一股甜香,心口莫名一跳。
两人赶了一天的路,又饥又乏,不一会儿就将食物吃得干干净净。
叶莺吃饱喝足心情大好,往床上一躺伸个懒腰“哎呀,好舒服。”
许惊弦余怒未消:“喂,你说过今晚是我睡床,你睡地上。”
“啊!这样你也忍心?”
“我更不忍心让你做一个不讲信用的人。”
叶莺转转眼珠:“且慢,你刚才犯规了。我说过我不叫‘喂’,你对我这般不尊重,我当然也不必对你遵守诺言。”
许惊弦听她强词夺理,哭笑不得。不过想到这个“女魔头”能如此和颜悦色地对自己说话,已是意外之极,倒也不必得陇望蜀。他叹一口气:“罢了,如果真让你一个娇弱女子睡在地上,我也不安心。”
叶莺拍拍肚子,嘻嘻一笑:“好饱好饱,原来牛肉烧饼也蛮好吃的嘛。”
“那明天就继续吃牛肉烧饼。”
“你要真没钱我请你好了。原来你不但是个臭小子,还是个穷小子。”
“哼,就算我是穷小子,你也不是什么金枝玉叶。”
“你错了,我从小就是个公主!”
许惊弦正要反唇相讥,却见叶莺发起呆来,口中喃喃道:“是啊,我都忘了我曾经是个公主了”
许惊弦大奇,莫非她当真有什么特别的身份:“你真是公主?”
叶莺回过神来,笑容渐渐消失:“这不是你应该问的。”
许惊弦撇撇嘴:“我不问就是了,你去做你的公主梦吧。”
叶莺瞪着许惊弦,脸色忽就沉了下来,故态复萌,凶相乍现:“臭小子,今晚要是打呼噜吵醒了我,本姑娘就割了你的鼻子。”
各自梳洗完毕,叶莺扔给许惊弦一条床单,背过身去躺下休息。
许惊弦首次与女孩子共处一室,望着她的纤纤背影大觉慌乱,恨不得跳出窗外。但如此一来,被她当作逃跑也还罢了,就怕露怯显得心里有鬼,岂不被她耻笑?他呆怔许久,方才和衣躺下,也不敢翻身发出响动,目光浑不知往何处放,只好直勾勾地瞧着头顶房梁发愣。听着叶莺均匀细长的呼吸声,不知怎么忽又想到白玛那莫名其妙的一吻,更是心猿意马,连忙默念(天命宝典),强压那一丝若隐若现的绮念。
如此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许惊弦好不容易有些睡意,蒙蒙昽昽间才阖上双眼,耳边又传来叶鸶断续呢喃的梦话,时而语声惊恐:“猫儿快来,好多老鼠啊”时而凄楚怆惶:“爹爹,你何时接我回家啊”时而傲气凌人:“这里是我的土地,所有人都是我的臣民,我就是你们的公主”时而坚定不移:“师父,我一定会完成你交托的任务”许惊弦顿时又清醒过来,恨不能拿个封条堵住她的嘴,又想到她曾说起无父无母,难道是亡国后的落难公主?更对她的身世猜疑不定。最后再听到一句恶狠狠的话:“臭小子,给本姑娘把鼻子伸过来”复又觉得好笑,在心里嘀咕一句“女魔头”意识渐渐模糊。这一夜,好长。
第二日一大早,许惊弦便被叶莺叫醒:“起来起来,我们快走吧。”
许惊弦睁眼看到天色尚黑,气得咬牙:“这么早去捉鬼啊。”
“嘘,我可不要见到那店小二的嘴脸”
许惊弦无奈起床,匆匆梳洗后随着叶莺摸着黑蹑手蹑脚下了楼,悄悄去马厩牵了马儿,唤来扶摇,离开了客栈。明明给足了半年的房钱,却还要像做贼一样逃走,天下滑稽之事,莫过于此。
两人驰马过了泸州城,天色方亮,再往南行就是叙永府,而清水小镇就在叙永府南边的营盘山下。许惊弦思乡情切,恨不能像扶摇一样背生双翅,立刻飞回清水镇。但又不愿意对叶莺泄露真实身份,思索着应该想个什么办法,好让她跟着自己绕道回乡,却又不会察觉自己的意图。
看着周围依稀熟悉的景物,许惊弦不由想到四年前被日哭鬼掳走的情形,记得自己还曾在那个山洞前扑蝶摘花,玩得不亦乐乎,浑不在意日哭鬼要吃掉自己的威胁。如今年纪渐长,亦习得一身武功,但随行之人却依旧与擒天堡有关,虽然由一个食童恶人换做另一个“女魔头”却是凶残依旧,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人生命运的难以揣度,由此可见一斑。他偷偷侧目望一眼叶莺,心想她对动物那么好,不知会否因此戒食动物之肉,从而生出吃人的嗜好?不由暗暗失笑。
许惊弦昨夜睡得极不安稳,一面胡思乱想着,一面在马背上打瞌睡。
忽听叶莺惊讶道:“这马儿怎么回事?是病了么?”只见叶莺座下马儿无精打釆,四蹄发软,不断打着响鼻,果然像是生病的模样。
叶莺急得慌了手脚,摸摸马儿的前额:“也没有发烧啊。马儿啊,你哪里不舒服?快告诉我。”回答她的是一声有气无力的马嘶,自然听不懂。
许惊弦被她逗笑了:“你当马儿也像人一样么”才说了半句话,忽觉身下一软,险些跌落,他的坐骑亦有些不对劲了。
许惊弦登时清醒。一匹马偶尔患病尚有情可原,但两匹马儿同时出问题便溪跷了,多半是有人搞鬼。他环视四周,目前正处于盘绕的山道之中,晨雾绮绕,并不见人影。于此荒山野岭,正是打家劫舍之地。
叶莺亦警觉起来,翻身下马,侧耳细听:“前方半里处有两个人,正往此处跑来。”一咬银牙,煞气满面“敢动我的马儿,要你们拿命来抵。”
许惊弦顾不得从马鞍下取剑,慌忙拉住她:“你可不要胡乱杀人。”
叶莺冷笑:“我就是杀人的小妖女,你要做救人的少侠么?连你一起杀。”
“你忘了丁先生的嘱咐了?”
“那又怎么样?总不能任人欺负?”
“像你这样一路打打杀杀,还没到焰天涯就闹翻天了。”
“像你这样胆小怕事不成气候,到了焰天涯也会被人轰出去。”
“姑奶奶,你懂不懂什么叫‘小不忍则乱大谋?,”
“我呸,像你这样没有江湖经验的雏儿还来教训我?”
“你才没有江湖经验,若非你昨天在客栈露了财,怎么会惹来强盗?”
“你本姑娘就是要引来强盗,好替百姓出头,你管得着吗?”
正吵得不可开交,却见前面转来两人,皆穿一身破旧的土布棉袄,脖子上还围着宽大的白布巾,各提一把砍柴刀,气喘吁吁地沿山道行来。原来是两名樵夫,其中一位腿脚不便,行路微跛,竟还是个瘸子。许惊弦与叶莺一怔,才明白自己实在是小题大做,只是不愿在对方面前示弱,不服气地对视一眼,板着脸强压笑意。
两名樵夫行得近了,却见他们脖子上的布巾拉得极高,遮住半边面容,砍柴刀紧握于手中,不避不让直朝两人而来,这才觉得有些奇怪。
两名樵夫来到许叶二人身前站定,左首那个瘸子举刀过顶,摆出欲要劈砍的姿势,右首那人大喝一声:“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气势汹汹地讲到一半,复又转头小声问同伴:“下一句是什么?”
许惊弦与叶莺面面相觑,万万想不到这两个樵夫竟真是强盗。叶莺顺口接道:“欲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右首那个强盗反倒昨了一跳,猛然回头时面上布巾落下半截,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龅牙,却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后生:“小姑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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