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问他,倒也不曾多心。当下便说道:“倒是听妹妹和宝琴妹妹赞过那邢家姑娘品貌才学都好,只可惜家世太差,薛蝌兄弟如今担着皇商的差事,还要经管薛家两房的田地买卖,想要寻个家世雄厚些的岳家,也是情理之中。”
薛姨妈又问道:“我不是问你薛蝌兄弟,我是问你,你觉着那邢姑娘如何?”
“我?”薛蟠瞪大了一双眼睛,粗声粗气的问道:“妈问我做什么,我又不能娶她。”
“怎么就不能了。你不是说她性情容貌都好嘛。既然如此,你如今也该相看人家了,为什么就不能是她。难道你也觉着邢姑娘家世不好?”薛姨妈笑问。
薛蟠嗤笑着摇了摇头,直截了当的说道:“这可不是我能不能看上人家的事儿。人家只怕看不上我。”
薛蟠在这一点上倒是颇有自知之明。知道以邢岫烟的品貌才学,就算不嫁给薛蝌,想要嫁个诗书官宦人家儿也不是问题。毕竟她怎么说都是荣国府长房夫人的内侄女儿,京中有的是攀龙附凤的人家儿想要借着邢岫烟攀附荣国府。
薛姨妈与宝钗见状,不觉相视一笑。薛姨妈向薛蟠说道:“你只说你想不想娶邢姑娘罢了。其他的事儿,自然有我去操办。”
薛蟠想了想,突地脸面一红,少不得向薛宝琴期期艾艾的问道:“……那个邢姑娘,倒是长得好不好看。”
薛宝钗十分无语,只得含笑应是。
薛蟠又问,“比之香菱如何?”
薛宝钗只得说道:“梅兰竹菊,各有千秋。”
薛蟠听了这话,倒也不再盘问别的,也不觉得邢夫人向薛蝌提亲,薛蝌婉拒后自己娶了邢岫烟会不会损失颜面,十分干脆的向薛姨妈说道:“既是这么着,就由妈定罢。”
薛姨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薛蟠。过后果然寻了时机试探邢夫人的口风。
邢夫人得知薛蝌拒绝了自家的提议,当即又羞又恼,恨不得迁怒薛家母女。此刻闻听薛姨妈又替薛蟠保媒。她知道薛家大房的家业要比二房丰厚,虽说自薛父死后薛家大房的生意日渐损耗,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此刻没有百万之富,五六十万还是拿得出来的。更何况薛宝钗即将嫁入荣国府,到时候两家更是亲近,此刻亲上做亲,似乎比跟薛蝌结亲更强一些。
再怎么说,薛蟠的嫡亲舅舅还是朝中大员王子腾呢!
邢夫人思量一回,只觉得此事更好。于是便将薛姨妈的话转述给邢岫烟的父母。邢大舅夫妇冲着薛家的百万之富,倒也十分乐意。两家人坐到一起议论了一回,便将此事定了下来。
消息传开后,阖府上下都来道喜。唯有邢岫烟自己,因素日听闻众姊妹议论薛蟠脾气暴烈、弄性尚气,倚仗着家世打死人命,又十分宠爱小妾之事,心中忐忑难安。只是面儿上不敢表露出来。每每在闺中越发犯愁。又因着秋末冬来,天气冷将上来。邢岫烟又为了打点府上的丫鬟婆子们典当了冬衣,这么一愁一冻,越发的添了病症。不下几日功夫,竟然倒在床上起不了身。
众姊妹听闻此事,全都过来探望。因着邢岫烟如今跟迎春住在一处,迎春并探春姊妹又住在王夫人房后的三间小抱厦内——如今邢岫烟住的便是当日惜春之所。
房内狭小,众姊妹人又多,再加上跟着姑娘们伺候的大丫鬟们,满满当当地站了一地,愈发显得吵闹。
众姊妹思及病中之人不喜喧闹,探视过一回便各自去了。唯有宝钗待众人走后悄悄留了下来,且给莺儿使了个眼色,只见莺儿彻身而出,一时便抱着一个石青色哆罗呢的包袱进来。薛宝钗打开包袱,只见里面恰是一套冬衣。
邢岫烟原是心里有事的,见了这衣裳,不觉面色绯红一片,讪讪无言。
薛宝钗便笑道:“昨儿哥哥家来,只拿了这么一个包袱进来。我和妈都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好端端地拿了这么件儿衣裳做什么。就听他说让我把这衣裳交给你,也不许我和妈多问。我没法子,只要听了哥哥的话。如今却只好问你,这是怎么回事儿?”
邢岫烟见问,沉默半日,眼见房中并无外人,只得悄声将自己典当了冬衣之事告诉宝钗。因又狐疑道:“我只命小丫头悄悄拿了出去典当的。不知怎么竟叫人知道了。”
宝钗早已知道荣宁二府下人最是一颗富贵心,两只体面眼,专会架桥拨火,看人下菜碟儿。别说家世潦倒如岫烟,便是当初只身上京的林黛玉,以及金玉良缘险些破灭时的自己,又何尝少受了这些人的褒贬委屈。
此刻闻听邢岫烟一席话,宝钗少不得握着邢岫烟的手儿笑道:“我说呢。怎么哥哥素来开门见山的脾气,这回竟遮遮掩掩的起来。原来当中还有这么个缘故。看来你果然是跟我们家有缘分,长安城内这么多家典当铺,你哪家没去,偏偏去了我们家。又偏偏被我哥哥知道了。悄悄地把这衣裳取了回来让我转交给你。可见你合该就是我们家的人,这人还没嫁过去,衣裳倒先过去了。”
邢岫烟被宝钗打趣的面色通红,只听宝钗又笑劝道:“难得我那哥哥,素来粗心大意的,偏在你的身上竟留心至此。如今只是庆幸,还好你在这里也没几日的熬煎。只等着好日子到了嫁过来就好了。你别听他们私底下议论我哥哥怎么不好,你只看着我和妈,咱们姊妹相交这么些年,自然没什么说的。便是我哥哥,他在外头是个没笼头的马,在家里却最是伏低做小的。如今你只耐着些烦儿,忍了这一时,也便好了。”
邢岫烟闻得自己与薛家的婚事定了,原本都有些万念俱灰。此刻听到薛宝钗这些劝解,又听到薛蟠这般体贴,心下不免有些动容。倒也渐渐去了心底排斥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