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看不远处的门,心头却是一松。我深深看一眼沈羲遥,将他的面容印刻在脑海中,因为进去了那里,我恐就不会再出来了。
“谢皇上!”我诚心地叩拜,感激他的不杀之恩,感激他,在我孤老之前,能够见到我想见的人。
“祝皇上万寿无疆,国祚绵长。”我一拜。
“祝大羲国泰民安,盛世永存。”我再拜。
“祝后宫子息繁盛,和谐安宁。”我三拜。
沈羲遥没有说话,我只听到一声叹息。
他是帝王,可以用一切方式表达对一个女子的爱意,自然,也可以有任何的方式,消除心中对一个人的恨意。
或许,将我丢在这里,不见,就不会再想,无论我的好与坏,经过时间,在他的心里都会慢慢淡褪。而我,在这样的地方,也会迅速的老去,华年不再。也就不会再有他爱的美貌,也会将他恋的才情,逐渐消磨掉。
然后,他是他的旷世君主,我是我的冷宫弃后。他有他的锦绣人生,我也有我的宁静的生活。
这是我应得的,也是我最好的归宿
我站起身,眼前,是斑驳的树木的暗影,如同一个个不祥的阴影。我从容地向那扇门走去,不带一丝一毫的迟疑。
身后,大片阳光倾洒,我知道他就站在那片阳光中,一定如神祇般。可是,我将不会再见。
自那个春日里我走进繁逝,在踏入那破败的屋子的一刻,我就在想,何时我会离去呢?我并非祈祷沈羲遥会放我离开繁逝,而是,何时会离开这个尘世。
冷宫,向来是犯了错的宫妃被遣去的地方。在这样一个连阳光都厌弃的地方,除非疯掉,否则,生存下去是很难的。
开始,我寻了一间无人住的空屋。繁逝里并非只有我一人,也有几位年老的先帝废妃,可要么已经痴傻,要么便已重病缠身。这里的饭食大多腐坏,量也不足。每每侍卫将那放饭食的不知多久没有清洗的桶放进来时,那些女人们如饿虎扑食一般蜂拥上去,我却只能站在门前,看那桶很快变得空空如也。不过好在清早的饭食因天未亮就放在那里,我便能因第一个起身而抢到,也才不至于饿死。
夏日是难熬的。天热还罢了,毕竟繁逝四周都有高大的树木,便能有半院的阴凉。可那些女人们多躺在树荫下,或捉虱子,或望着某一处虚空痴痴地笑,喃喃说着听不懂的话语。
最令人无法忍耐的,却是蚊虫。因为无法洗澡,每个人的身上都会散出一种酸臭味,有蚊蝇嗡嗡绕着飞,可那些女人似乎已经司空见惯,根本不在乎。我却没有办法忍受,只能每日用节省下来的份例的一点清水简单的擦身。
可是,最终令我几尽崩溃的,是蛇。
第一次,是一日清晨,我端了饭走回房间,甫一进门,便见一条斑斓的大蛇吊在檐上,朝我吐着猩红的信子,似乎下一刻就会向我扑来。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啊”地惊叫了一声,手上的碗都碎在地上,拔腿便跑了出去。
第二次,夜半我从梦中惊醒,窗外是夏季暴风雨下摇摆的树木,给斑驳的墙上投下移动的暗影,仿佛群魔乱舞一般。我突然觉得小腿上冰凉凉滑腻腻的,我按捺住即将跳出胸口的心脏,小心地将薄被掀开,只见一条碧绿的小蛇缠在我腿上,此时应该是睡着了。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可是全身却僵直,无法动弹。我只能小心地,做好了被毒死的准备,轻轻地缓慢地捏住那蛇的七寸,将那蛇从腿上除下,我的手颤抖如秋风中的枯叶,然后迅速地将那蛇从窗子丢了出去。
此后日日我都不敢独自待在那阴暗潮湿的屋中,生怕一个不留神,便会有一条蛇出现在眼前。
而在院中,虽然那些旧宫人们多疯傻,但起码有人在不远处,有阳光,有声音,便能让我心底的恐惧稍稍消散一些。
我想着,此时是夏季,繁逝阴凉,又多老鼠,自然是蛇常来之地,只要等到秋风起,那些令人烦恼的蚊蝇蛇鼠,便能少一些了。
而侍卫,自然是不会管这里有什么动物出没的。仿佛是被下了命令,除了送饭食进来的那不足一盏茶的时间,他们是不被允许进入这里。其实,又有谁愿意进来呢?看那些美貌不再,只剩下肮脏的身躯和痴呆的目光的半老的女人么?
可是夜晚是难熬的,自那条蛇缠在我脚上之后,我几乎不敢在夜晚闭眼。常常只能对着窗外的月色,一坐就是天明。因为无法安眠,又没有充足的食物,我逐渐消瘦下去,精神也慢慢萎靡起来。后来,我学会了在白日里睡在靠近入口的破败的回廊里,有阳光洒在身上,又无人打扰,还能在第一时间抢到饭食,这样精神才慢慢好一些,能够活下去。
直到那一次,我终于忍耐不住,也是我第一次萌生了,要么死去,要么离开的想法。
那是我第三次看到蛇。那天的阳光出奇的好,那些废妃们都坐在树荫和墙角下,我依旧半靠在回廊上,目光所及,那些废妃们的身影全都落在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