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蓬岛瑶台坚实的汉白玉石阶,目光落在巧夺天工,富丽奢华,端庄大气的殿阁上,微风轻拂,令人浑身都舒畅起来。台阶前站着十八名太监与十八名宫女,一个个低头垂首而立,为首站着芷兰,她的面容并无太大改变,在我登上台阶时上前一步,稳稳当当行了大礼。
“奴婢芷兰,率远瀛殿太监宫女,恭迎皇后娘娘回宫。”
我挺直腰背,迈出了再度成为皇后的,第一步。
“娘娘,请。”张德海伸出手臂,微弯了腰。
我点点头,将手搭在他手臂上,缓缓朝远瀛殿走去。
“娘娘请先往暖阁歇息,奴婢已备好茶点。”芷兰见到我并无太大惊讶,语气行动都十分自然,就好像我不过是回去坤宁宫小住,又或是去了御花园赏了花回来,之前种种,皆不过一场噩梦。
“有劳姑姑了。”我保持着端庄笑容,与张德海一道去了暖阁。
一切都没有变,杨妃榻上搁着一本半翻的书,我最喜爱的茶点摆在窗下牡丹富贵小几上。啜一口茶,冷热正好,是我喜爱的庐山云雾。唯有香炉里燃的杜衡,不是我曾经常用的苏和。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沈羲遥,是这个意思吗?
翻一翻书,夹了金箔书签的那页正是我离宫前最后看到的地方。当时玲珑来了,我匆匆将它搁在榻上未让人收起来,以为晚上可以继续读下去,不想却再没回来。
此时种种,都令我如在梦中,就好像我刚看完玲珑回来,用过茶点后就要去寝殿小睡。
我的手不由搭在小腹上,就好像,我的孩子还在这里一样。
眼角酸涩,我极力忍住,慢慢坐在长榻上,平复心潮的波动。
“娘娘,”张德海走近我道:“请娘娘歇息片刻,皇上准了户部尚书凌鸿渐大人晚膳前上岛探望。”
我点点头:“本宫尚在病中就不留凌大人用膳了。”
张德海露出赞许之色,打了个千道:“老奴还要赶回御书房,容老奴告退。”
“多谢张总管。”我轻轻点头,顿了顿道:“不过张总管回去前,本宫有一事相托。”
“娘娘请讲。”
我看看四周道:“本宫念旧,也被旧仆伺候惯了。还请张总管调蕙菊过来。”我顿了顿道:“待本宫病愈,自然会回到坤宁宫,当然,也是愿意见到曾经服侍的那些人。”
张德海点点头道:“谨遵娘娘吩咐。蕙菊姑娘稍后就安排上岛。”
“有劳了。”我的指尖滑过茶杯边缘,对芷兰道:“本宫想回寝殿歇息。”
张德海道一声“老奴告退”便躬身退下了。
我脸上笑容淡褪下去,看着芷兰道:“本宫尚在病中,只能逾矩在寝殿接见兄长,还请姑姑安排。”
远瀛殿寝殿紫檀大床上的烟水色银丝牡丹纱帐逶迤在地板上,因天气逐渐炎热,本来铺的朱红色百花齐放锦毯已被撤下,露出原本木质地板的原色来,纹理如行云流水,色泽不静不喧,是上等黄花梨。
我靠在大迎枕上,盖了轻而软的羊毛细毯,长发轻挽,戴一副赤金凤凰展翅抹额,并几朵珠花,抹额垂下色泽光润的红宝石串,悠悠晃在眉心,给病中略显苍白的面容添上一点丽色。
因是见亲人,又在病中,所以只挑一套鹅黄色纳绣合欢蚕丝齐胸襦裙穿着,披一件稍厚的泥金湘色短袄,整个人看上去颇有些弱不禁风之感,符合我“大病初愈”的形象。
寝殿门前搁一道万福万寿楠木屏风,大哥跪在屏风后郎声道:“臣凌鸿渐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我眼窝一酸,想从那屏风雕花的间隙看到他,可我只看到他身上端正官服的一角,他的头垂得很低,根本看不到容颜。
“哥哥快请起。”我柔声道,配合了一两声咳嗽。
芷兰走到门前道:“凌大人请起,皇上有令,娘娘思念亲人,特许大人进殿说话。”
“臣谢过皇上。”大哥面东而拜,之后走了进来。
“娘娘,奴婢去拿些点心。留蕙菊姑娘在这里伺候。”芷兰躬身退下。
“哥哥快请坐。”我坐起身子,满面笑容:“蕙菊,将这帘子打开。”
蕙菊依言将帘子挂起,给大哥添了茶,便退到门边守候了。
我这才看清大哥。自我入宫后,除了当年偷偷出宫时见过一面,到如今也有四五年了。大哥的容貌稍有变化,以往他端庄沉稳,泰山崩于前也不动声色,对事对物总有种云淡风轻之感,仿佛平生并无什么能令他记挂心头。但如今他一贯的轻淡神色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略带了关切与忧郁的面容,似有重重心事,种种担忧。仿佛岁月,将一件上等瓷器的光润夺去,虽耐人寻味,但略显沧桑。
这是自然,大哥承了父亲的爵位,自然也承了凌家兴衰荣辱的责任。父亲去的突然、母亲自父亲去后再未踏上京城这片伤心地,一直在三哥处。二哥在战场上凶险非常,三哥在生意场上输赢难料,而我又重病生死未卜,这么多年来,他身上心上的担子一刻也难卸下。确实难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