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的要多,要具体。”
江川疑惑:“你——?”
拉拉微微一笑,不屑地说:“幸福仅仅是男欢女爱?你的想法和只知道交媾繁衍的动物有什么不同?若柳跟着你会幸福?简直是天方夜潭。江先生,幸福无处不在,只要开心,快乐,人就会幸福。”
江川和拉拉的谈判继续了一个下午,并没有取得实质性的进展。江川发誓,一定要把若柳从拉拉的手里多夺回来。江川已强烈地意识到,拉拉的性取向有问题,可能是lesbian。
拉拉和若柳之间弥漫起一层无法言明无法穿透的迷瘴,有时两人一整天也不说一句话。若柳意识到两人的关系就要结束了,只是不知道会以什么样的结局宣告lesbian之恋的剧终。
深冬的一天深夜,拉拉坐在了若柳的床上,象爱抚婴儿似的摩娑着若柳的脸,若柳圆润的肩。若柳没有抗拒,没有感觉,就像拉拉的举动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拉拉只是在把玩一件没有生命但光彩照人的瓷器。
这种说法是不正确的。瓷器也是有生命的,只不过它的生命是沉睡着的。就像冰是睡着的水一样。
拉拉喃喃地说:“若柳,你变了,你已经不再是原来的你了。”
若柳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心里盘旋回绕着硕大的疑问:“我变了么?”
拉拉说:“那个男人不值得你爱,不值得你去牵挂。他不过是一条没有骨头的爬虫。你要是不相信,我明天带你去见他。他已经将男人丑陋的本性完全裸露了出来。”
若柳的眼底织满了迷惘。
一周后,若柳真的见到了江川。不过是在一间灯光扑朔迷离的酒吧里。拉拉和若柳就坐在江川看不到的对面吧间。透过玻璃,若柳能清清楚楚地捕捉到江川的一举一动。
江川瘦削得惊人。曾经健康、饱满的脸庞瘦成了刀条,颧骨高高地突出来,胡须乱糟糟的,象极了秋后的枯草。偶尔正面望来,失去了追求和意志的眼睛里偶尔会掠过一丝骇人的光芒,令若柳心底泛起阵阵惊悚。
这,这是江川吗?这,这怎么会是江川?
江川在暧昧的灯光里象虫子一样地爬行。嘴角淌出的涎水粘结在胡须上,见人就嘻嘻地笑。一个妖冶的女子扭动臀胯走过来,江川似闻到了腥味,粘乎乎地跟在女人过分丰满的屁股后,点头哈腰,唯唯诺诺。
更让若柳绝望的是,当拉拉拉着她打开江川缩进的吧间时,丑剧正在上演——江川和那个妖冶的女子赤身裸体地蜷缩在角落里,浑然忘我地吞云吐雾——
若柳扭头跑了,她的心碎了。
江川,曾经让若柳深爱的男人,从此在若柳的心里死去了。
(五)
若柳习惯了lesbian的生活,开始在网络上与她们交谈,发表看法,也尝试着接触现实中的lesbian。若柳发现,她们和正常的女人一样,也有着火热的追求,美妙的幻想,渴望着得到社会的宽容、理解和支持。lesbian和若柳相熟起来,亲切地称呼她为若柳小妹。
第二年春天来临的时候,若柳突发其想,想和拉拉领养个男孩。
若柳产生这个想法,源于这条街道上刚刚发生的一件可怕的事情。距离拉拉的家不到一百米的一栋居民楼里,突然就上演了一幕震颤人心的悲剧。这天午间,若柳百无聊赖就打开了电视,随意的选台换台。当频道锁定在本市的午间新闻节目上时,若柳的眼睛睁大了。
站在屏幕上的是一个身材稍显发胖的中年女记者。女记者的身后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来往穿梭,好像在抢救病人。若柳觉得外景很熟悉,好像就在身边。这时,女记者开始了现场报道,她的脸上闪烁着少有的兴奋,似乎在庆幸准确及时地捕捉到了新闻亮点。
“各位观众,本台向你做现场报道。十分钟前,本台记者接到报料人报料,说曙光小区发生孕妇跳楼事件。记者在赶赴现场的同时及时与医院取得联系,一同到达现场。看,我的身后被护士正在抬上担架的就是那位跳楼的孕妇。哦,她还穿着白色的睡衣,睡衣上沾染着殷红的鲜血。孩子,孩子能否保住幼小的生命,让我们来采访一下抢救组的大夫。大夫,你看——”
画面上凸现一张走形的圆脸。看来,摄像的是一个新手。
圆脸整整白大褂的衣领,清清嗓子,很负责任地说:“目前还很难说。但治病救人救死扶伤是我们医护人员的天职,我们会尽最大努力去挽救母子二人的生命——”圆脸还想再说点什么,或者说再多露两秒钟的脸,可救护车已经鸣叫着启动。圆脸被一位护士扯了下胳膊,不得不意犹未尽地上了车。
女记者又抓住一个胖胖的女居民采访。女人先是不屑地一撇嘴,随即大发议论:“还能有什么原因?男人花心呗。这个女人真够可怜的,大老远地跟着男人从乡村跑出来,在这里租了房子同居,结果搞出了孩子。孩子九个月了,男人工作上不顺心,不想要孩子了,硬逼着女人打掉!那是一条命,说打就打?呸!女人一时想不开,这不,就从六楼上跳了下来!”
女居民正说的满嘴唾沫星子乱飞,一个衣着花哨的女人又挤进了镜头:“不是这么回事,那个孕妇是我的邻居,我晓得内情。男人花心是不假,可没有逼女人跳楼。女人得知男人在外面又有了新女友,就想拴住男人,便偷偷地违背了两人不要孩子的誓言,怀上了孕。等到粗心的男人觉察后,孩子已经五个月大了。两人就天天争吵,四个月来,吵得左邻右舍都烦透了。男人想和女人分手,就想出了个损招,三天两头地领着女人来家里胡闹,鬼混。女人对男人彻底失望了,就从楼上跳了下来。可怜啊,肚子里的孩子再有几天就要出生了——”
就在这当儿,拉拉回家也看到了新闻报道。拉拉意味深长地说:“这就是男人。”
画面被呵护女人的卫生巾广告掩盖。若柳想,女人确实是对男人彻底失望了,不然,她不会选择极端的对抗的方式。做女人,真是一种悲哀!
若柳一次次来往于民政局、孤儿院和公安局,眼看着领养的事宜明朗起来,不想,江川又出现了——
三月的一天中午,春阳暖暖,和风煦煦,若柳满心欢喜地从公安局户籍科走出来,迎面看见警察押着一名蓬头垢面的嫌犯走来。若柳躲到墙角,那个脏兮兮的男人身上散发出的刺鼻臭味扑面而来。若柳厌恶地捂住口鼻,眼睛却不由得瞪圆了,是江川!
江川也看见了若柳,脚步停了下来。
江川迟疑地问:“若柳,是你?你还好吗?”
若柳勉强挤出一丝苦笑,说:“我还好,你,你——”
江川沮丧地说:“我,我算完了,他们要押送我到戒毒所戒毒。你,还和那个女人在一起?”
若柳躲闪着江川的目光,点点头。
江川的表情瞬间变得狰狞可怕:“若柳,你回去告诉她,一有机会,我一定会和她清算这笔帐的,我一定会杀了她!为了让我离开你,她使出了卑鄙的招数,害我落进了她设置的圈套!我一定会杀了她!”
若柳仿佛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她几乎是疯了一样跑回家,疯了一样踢开了门。
拉拉坐在电脑前,脸色平静,她似乎早就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等着真相大白的这一天的到来。在一切开始之前,拉拉就清楚,事情一定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的。
这一天,终于来临了。
若柳狠狠地盯着拉拉的后背,愤然质问:“你对江川做了什么?为什么要那样做?”
拉拉纤巧的手指依然在键盘上跳跃:“为了你,因为我喜欢你,自从那个落雨的秋日黄昏和你相遇后,我就坚信你是属于我的,任何人都别想从我的心里把你抢走。”拉拉嗓音柔和,不急不缓,每一个字都像一只蛊虫,舒展肢体,于无声无息之中迷惑着若柳。
若柳再次受到伤及心灵的欺骗,怒火迸发:你真卑鄙!你毁了江川,毁了江川的一生!你竟然是蛇蝎心肠!
拉拉突然放声大笑,快意、舒畅、极度满足、放肆而悸动人心的笑回荡在曾让若柳固执地以为最有安全感的房间里。若柳被笑声震住了。
拉拉笑够了,说:“若柳,我给了他机会,给了他离开你并能开开心心的生活的机会。可是他不识相。是他逼迫我这么做的。他寻找上门来找你,我的爱受到了最严重的挑战。我必须成为胜利者,和男人的较量,我从没有失败过——”
若柳叫嚷:“不,这不是爱!和你在一起,我从没有真正快乐过。”
拉拉坚决地说:“这是爱,是纯粹的爱。我不允许任何人夺走我的爱。于是,我去和江川谈判,进行一场公平的谈判。我给他拿钱,足够他无忧无虑地生活上很长一段日子,也可以无所顾忌地去玩那些堕落了的女人。可是他不要,他说只要你的原谅,哪怕一句话。我没有别的选择。”
拉拉得意地笑着。在她眼前,又浮现出最后一次谈判的情景。江川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拉拉趁着江川稍不注意,用指尖轻巧地在江川的酒杯里注入了高纯度的海洛因,只有一点点。
一点点已经足够让灵魂堕落的了!
拉拉说:“若柳,我们生活的不是很好吗?你为什么要打破这份安静、幸福的生活?我们领养个孩子,孩子会陪伴我们到老——”
“可是你毁了江川!他是无辜的!”
拉拉布满了变态的笑的脸在变形,扭曲。拉拉歇斯底里地喊:“不知好歹的男人都应该得到这种下场!谁也别想和我争夺我喜爱的人!我会不顾一切地去捍卫我的爱,爱是自私的。江川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若柳的心底怒火炽然。在她眼里,拉拉突然变成了一条贪婪、强暴的毒蛇,在成功地猎杀了一只可怜的野兔后,骄傲、狂妄、不可一世地高昂着头,趾高气扬地炫耀着胜利者的暴虐与残酷。
短暂的对视中,一股强大的力量在若柳的身体里爆发,她象发狂的母兽,猛地跃起来,抓起那柄拼盘上红把的水果刀,扑向被胜利陶醉的拉拉——
刹那间,一朵血色的桃花在拉拉的胸前盛开。
窗外,飘起了轻雪。无绪,凌乱,落地无痕。
初春的最后一场寒流无情袭临。
以爱的名义(之二)
我是个稻草人
我的心丢了
我孤独地站在秋天的边缘
我学会了沉默
秋风起了
谁为我披上一件单薄的衣裳
寒露重了
我在谁的眼睛里感受阳光
秋虫轻轻地歌唱
我那颗丢失的心在陪伴着谁流浪
谁说稻草人没有感伤
我的爱放在了你的身上
谁说稻草人没有向往
你的快乐就是我一生的珍藏
我是个稻草人
我的心丢了
丢在了你走过的路上
我孤独地站在秋天的边缘
注目着你走出我的泪光
我学会了沉默
我的爱独自飞往寂寞的天堂
稻草人为什么没有心?因为它将心放在了另一个人的身上。说这句话的时候,默然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我无法参透的色彩。
默然是我大学时的朋友。我们寝室住着八个人,除了默然,包括我在内的七个人全来自遥远而偏僻的贫困山区。刚刚走进大学校园时,我们七个农村来的学生固执地捍卫着我们可怜而又脆弱的尊严,排挤着生长在繁华都市的默然走入我们的生活。我们之间,就像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城市与乡村,中间横亘着一条无形的难以跨越的沟壑。
相处了两年,我发现默然象极了他的名字,沉默寡言,独来独往,一双眼睛深邃忧伤,脸上也终日阴郁着,见不到阳光一般灿烂的笑容。我心有不忍,私下和穷学生们商量,才算勉强解除了彼此间的对峙。其实,默然并不歧视贫穷,他说,他很想回到原汁原味的刀耕火种的生活状态,和所有善良的人们一起平平静静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早就厌倦了充斥在城市里的喧嚣和浮躁,厌倦了城里人所谓的优越生活。我说,你根本不了解在贫困中挣扎是一种滋味。默然嘴角轻轻地一动,说:你更不了解在富有中让精神遭受折磨是什么滋味。
转眼之间,春天来了。柔软的风伸出无形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校园里的灰蒙蒙的树枝。那是一种轻佻的挑逗。经不住诱惑的枝条春心荡漾,一夜之间就搔首弄姿地伸展了腰肢。几天时间,沉静的少女一般的树木便丰腴起来,便有了几分少妇的放浪。
这是个春意盎然的季节。水水嫩嫩的鲜亮颜色在风的畅快中呻吟着拔节。
可是,就在这样一个多情的季节里,我的情感遭遇了春天的最后一场暴风雪。。我失恋了。我伤心欲绝,睡在我上铺的默然正在读platon骗人的哲学。默然说:校园里的爱情就像流行感冒,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我说,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爱她。我无法相信她会背弃了曾经的誓言。是的,我不能相信。我在读高中三年级时认识了她,她和我一同背负着远大的革命理想逃离了乡村的困窘。她说过,我们实现了突围,大学毕业后,我们就组建幸福的家庭,开始一种全新的城市人的生活,再也不回到农村。可三年后的今天,她自觉改头换面蜕变成了城市人,并学会了移情别恋,爱上了同系里的一个奶油男生。听说,男生的父亲是什么局里的局长,手握实权,毕业后能给他们安排一份相当不错的工作。
默然定定地看着我,说:则释,男人和女人恋爱的时候,男人常常会说为了女人甘愿下地狱,可一旦结婚后,男人就真的下了地狱。你愿意下地狱?
我气恼地瞪视着默然。我承认,默然冷峻的面孔倾倒了系里的名花异草,乃至全校的师姐们。可他对那些名花异草不屑一顾,大一的时候,成群结队的女生追她;大二的时候,只要他使一个眼神,数不清的女孩子会心甘情愿地和他上床,如今到了大三,他的恋爱史上依然是一片空白。我从没见过他和任何一个女孩子牵过手。一直以来,我怀疑他可能ed。
默然认真地说:真正的爱情,是心灵的相互抚慰,是我伸出了一只手,有人用两只手掌来迎接它,容纳它。仅仅为了一份工作就放弃了爱,这种女孩子,不值得你去爱她。
你见鬼你真正的爱情去吧!我愤愤地摔门而去。
其实,我没有理由冲默然发威,默然是在好心安慰我。也许,他不明白,一个物质上无家可归的人,如果再失去爱情,他将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乞丐!
失恋的那天,我跑到校外酒店去喝酒,直喝得酩酊大醉,醉的一塌糊涂。傍晚时分,我摇摇晃晃地刚爬上四楼,一脚踏空又顺着楼梯滚到了一楼。脑袋似乎撞在了墙上,疼痛得要爆裂一般。我蜷缩在墙角,呻吟着,期盼着能得到帮助。走廊里充满了难闻的酒气,那些相识不相识的男生们冷漠地看着热闹,根本没有人肯扶我一把。大约十几分钟后,隐隐约约地,我感觉到有个人跑到了我的身边,是默然。
默然抱起了我。我的胃里一阵折腾,啊的吐了他一身。可默然依然紧紧地抱着我,吃力地上到五楼,抱进寝室。熏人的酒气驱散了同一战壕的朋友,他们捂着鼻子纷纷逃出门。默然吃力地帮我脱了衣服,擦净满身的秽物,又将我光裸的身体藏进了被里。随后,他拍拍我的脸颊,轻声地说:则释,做个好梦,明天,心情就会好起来。
默然的家境很好,可他很少提及他家里的情况。他有个非常有钱的老爸,是市里财大气粗的建筑商。市里正在大兴土木,约有一大半的城建项目被他的老爸垄断。可默然说,那是老爸的钱,与我何干?他的学费,都是冲父亲打欠条借来的,等他毕业挣钱后,一定会还。父子之间,情是情,钱是钱。我不解,问默然,你和父亲的关系不好?默然摇头:这个世上,父亲是我最爱的人。我又问:那你的母亲呢?默然显得有些烦躁,说:她有自己的生活。
我想,默然的心里一定深藏着什么痛苦的秘密。
大三那年的秋天,我的家里出了件大事,我的姐姐因难产去世了。接到本家叔叔拍来的电报,我疯了一般往家里赶。姐姐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亲人,胜过我的父母。我从骨子里一直看不起我卑微地活着的父亲。
父亲一辈子和收成微薄的土地为生,他全部的希望就在那几片干瘪的苞米叶子里。一年一年劳作下来,勉强能填饱一家四口人的肚子,我和姐姐读书的费用,常常让他长吁短叹。等我考上高中,万般无奈的父亲哭丧着脸,劝姐姐辍学。姐姐什么也没说,咬着嘴唇点点头,就端起一盆脏脏的衣服去了河边。捶衣声起,一直跟在姐姐身后的我看到姐姐的泪流满了清清的小河。
再后来,我考上了大学。父亲拉着我,在村子里挨家挨家地走,见了长者,父亲扯着我一同跪下去,跪掉了一个男人一生的尊严。讨了两天,家家户户都走遍了,可高不可攀的学费只是凑出了个零头。父亲绝望了,吧嗒着旱烟无声地哭泣,我也绝望了,抓起录取通知书撕得粉碎。姐姐默默地捡起通知书,拼了一夜,粘补了所有的撕痕。一个星期后,姐姐出嫁了,戴着红红的盖头走进了大她十岁的一个丑陋的酒鬼男人家——而我知道,姐姐早就有了心仪的男人。而那个家境和我家一样的善良朴实的男人,当天就远走高飞进城打工去了。姐姐把一叠沾染着酒味的钱缝进我的内衣,笑着说:小弟,姐姐供你上大学。
在姐姐的笑里,我分明看见苦涩的泪花在姐姐的眼睛里打旋,闪烁。
转过年来,姐姐怀孕了。生产那天,待姐姐还算不错的酒鬼男人请来了接生婆,可姐姐难产,疼昏了过去。接生婆问姐姐的男人,要大人还是孩子?酒鬼男人问:孩子是男的还是女的?接生婆说,是男孩。酒鬼男人毫不犹豫地说:要孩子。就这一句要孩子,要了母子两人的命
为姐姐办完了丧事,我失魂落魄地离开家回校。我深深地自责,是我的贪婪,我的自私害了姐姐!如果我辍学,如果我不要那笔昂贵的学费,如果走了一路,我哭了一路。
还没有走进校园,我就遇到了默然。默然说:我一直在等你,我知道你伤心,可事情已经发生了,你没有能力挽回。则释,振作起来,不要让悲伤毁了自己。
我突然就有了发泄压抑的欲望,我狠狠地盯着默然,说:你是来看我的笑话的吧?
默然惶然,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来安慰你的。我是真心的。
我不需要你的安慰,我不需要你来同情我!你滚!我大吼。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不怀好意的瞅着热闹。默然伸出手,想扶住我因过分激动而颤抖的肩膀,尽快离开围观的人群。我却冷不丁地甩出了一记耳光!
默然呆呆地看着我,一时间,我也被自己的冲动惊呆了。我为什么要打他?难道,我真的疯了?
默然陪着我走进了一家酒吧,冲老板要了间包房。邓丽君凄迷的歌声缓缓地在房间里流淌。
默然说: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诉你,很多事情,我们难以左右,难以逃避,我们必须正视它。
我抓起一瓶啤酒,咕咚咚,一饮而尽。我说:我对不起姐姐,她是那样的善良,可她死了,死了!我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默然陪着我喝,我给他不止一次地讲起我的姐姐。他的眼睛里蓄满了泪。
默然说:我能理解你此时的心情。每一个人心里都埋藏着一些需用一生去医治的伤痕。则释,你曾问过我为什么不爱我的母亲,你不知道,母亲在我的心里就是一道永远都不能弥合的伤痕。则释,其实我和你一样,都在承受着良心的谴责。
默然陪着我大口喝着啤酒,我们很快就都有些醉了。默然话多起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给我讲述一个似乎离他很遥远的故事。
很多年以前,在农村,有一对新婚夫妻,带着个小男孩过着平淡而又幸福的日子。小男孩三岁那年,妻子看到邻居家的男人发了家,给妻子买了珠光宝气的服饰,心里不平衡起来,就隔三岔五地和丈夫吵。丈夫其实是个很有头脑的男人,为了缓和家庭矛盾,他组织了十几个村子里的年轻劳力,进城搞基建。不到两年时间,丈夫就成了腰缠万贯的包工头。后来,他的生意越做越大,渐渐地就垄断了几乎整个城市的基建项目。事业成功了,手里有了钱,可他的心里始终没有忘记妻子,只要妻子张口,十万二十万,名牌服装,豪华住房,他从没有拒绝过。只是,他整天忙着业务,很少回家。一天,他带了从国外托人带回的一颗价值数十万的钻戒回家,想给妻子一个惊喜。他们结婚的时候,他只给妻子戴上了一枚地摊上买来的最便宜的戒指。谁知,等待他的却是一场正在进行中的艳遇——他的妻子正和陌生的男人在床上翻云覆雨——
痛苦的思索之后,他宽容了妻子的红杏出墙,毕竟他负有一定的责任。他依然在公司里忙,依然很少回家,即便回一次家,他和妻子也是分室而住。他只是想念自己的儿子。儿子慢慢成了他生命中的全部。丈夫的冷漠彻底激怒了妻子。你不了解,一个女人要是发疯,是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的。妻子经常带一些不三不四的男人回家,当着男孩的面,象蛇一样在床上,地板上扭动——
男孩恨透了女人,包括他的母亲。
再到后来,夜里出去寻欢作乐的妻子醉了酒,回家途中被出租车撞断了双腿。丈夫念及旧情,给妻子的家人拿了许多的钱。病床前,丈夫说:我一生只爱一个女人,可这个女人死了,我的心也死了。我再也不会找别的女人。没有任何女人能替代她在我心里的位置。女人听完,呜呜大哭。
默然大醉,大醉了的默然同样呜呜大哭,说:母亲的事,很多是那个小男孩告诉父亲的。不然,做丈夫的不会用冷漠去惩罚他的妻子。
那个小男孩,就是默然。
我摇晃着走近默然,伸开双手,紧紧地拥抱着他,拥抱着一个外表冷峻而内心脆弱不堪一击的灵魂。
姐姐去了,猥琐的姐夫不再管我,父亲的身体也大不如从前,我的学费没有了着落。默然说,不如你把自己卖给我的老爸吧。你可以和他签个合同,他资助你完成两年学业,你毕业后到他的公司工作一年,彼此两不相欠。我可以做你的中间人。我说:你老爸是精明的商人,他不会做吃亏的买卖。默然说:你错了,我老爸精明就精明在他比常人有更长远的目光。我相信,你会是个让他满意的人。我说:我想和你老爸见见面,但我不需要你帮我说好话。
在那间酒吧,默然约了他的老爸。他的老爸是个俊朗高大的优秀男人,待人热情,不卑不亢。相见的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他妻子的背叛毫无道理。
默然引见后,我开门见山,说我需要别人的赞助来完成学业,他说,等假期你先到我的工地去干活,做学徒工。做好了学徒工,我才会考虑聘用的事。不过徒工的工作很累,你要想清楚。我不会可怜也不会施舍无用的人,我只给那些实干的人开薪水,或者给予资助。资助是有偿的。年轻人,一定要记住,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在农村,我什么样的苦活累活没干过?我一口答应了他,说:我一定会赢得你的信任。谢谢你给予我的这个机会。他微微一笑,说:不用说谢谢,你在凭借你的汗水和能力挣钱,我只不过给你提供了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挑选人才的机会。
在工地,我很卖力,做的都是最基础的累活,一天累得精疲力竭,回到宿舍,身子一碰床,就再也不想动弹。可我坚持了下来。一个月后,我拿到了一千五百元的薪水。第二个月,我只能做十五天,默然的老爸给我调换了工作,让我暂时接替他秘书的事务。半个月后,我的文字组织能力和工作协调能力得到了他的赏识,于是我领到了三千元的薪水。临走前,他握着我的手说:我的儿子没有看错人,你的确是个很有潜力的年轻人,毕业后,如果你觉得这儿适合你,我欢迎你的加入。说完,他拿出一只鼓鼓囊囊的信封递给我:这是我的定金。我拒绝了,说:学费已经足够了,我只凭借我的能力吃饭。
我和默然走得很近,经常在一块儿看书,散步,他还请我一起去看他瘫在床上的母亲。那个女人的确长的很美,很丰腴,是个媚惑人心的女子。
系里的传言多起来,象雨后的菌类,不知不觉就长满了阴暗的角落。我听到了不少,就对默然说:默然,你听到大伙儿在说我们什么吗?他说我们是homosexual!可笑的homosexual,让我联想起肮脏的sodomy!默然眼底突地闪现出异样的色泽。他微微地摇头,淡淡地说:homosexual是干净的,它是最干净的cuddle和love。我的脑子里突地蹦出个念头,我联想到了默然看的书,platon的书,platon是有史可查的最早的homosexual。莫非,默然也是homosexual?
说实在的,我是个很正常的男人。对于同志,我的观点很明朗,我不怀疑他们存在心理问题,他们只是通过自己的方式和途径在寻找自己的另一种人生。他们应该拥有自己的世界。
我的不置可否和默然的沉默,助长了传言的繁衍速度。起初,只是背后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一段时间后,竟有人在我的面前挤眉弄眼,嘻嘻哈哈。我不得不注意自己的形象,我有意疏远了默然。不管,他究竟是不是——homosexual!
大四末期的生活充满了悲观厌世和生死别离的味道。许许多多的爱情走到了尽头,劳燕分飞;许许多多的未来陷入了莫测的运命,象雨后的浮萍,又将开始一程不知道彼岸在何处的漂泊;许许多多的梦想在酒精和牢骚中破灭,农村学生,城市学生以及城郊边缘地带的学生将本性中最隐秘最原始的陋习释放出来,象牙塔里,停滞的空气弥散着浓浓的焦躁和无奈。
偏偏在这个时候,默然消失了,从我的视野里彻底消失了,蒸发了一般。他帮助我解决了学费,在我的情感受到伤害的时候安慰过我,在我失去亲人的时候给了我最大的支持,不管他是不是homosexual,我的内心时时刻刻都充满了感激。我颇为自责,心想,也许是我的疏远冷落了他,在他的身边,他再没有可以信赖可以倾吐心事的朋友。我应该找他回来,我需要的是他这个朋友,而不是他的身份。我打电话去他的家,接电话的是他的老爸。他的老爸沉吟了一会儿,低缓地告诉我说,默然去了广州,参加一次朋友聚会。我问:怎么才能和他联系上?默然的老爸说:他关了机,说是保密的,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我说:再有几天我就要毕业了,我决定先回一趟老家,去拜祭我的姐姐,然后,我就要去很远的地方打工。等默然回来,请你告诉他,我永远都是他最好的朋友。
放下电话,我的心里充满了怅惘。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失去这个朋友。这个相伴了四年,曾经给了我许多帮助的朋友。也就是在这一天,我终于确定了他就是个homosexual。当天的青年报上,刊登了一幅足有半个版面的图片,一群homosexual在某地的海滩上扬起了一面彩虹旗帜——他们的包含自由、爱与追求的旗帜。图片上露面的年轻人的眼部都做了处理,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人群中的默然。
一个月后,我又去了另外一座城市,找了一份文员工作,收入不高,除了能勉强养活自己外,还多少有些剩余接济困苦了一辈子依然在困苦的父母。单位里的有位漂亮的女孩大胆地向我表示了爱慕之情,可我怎么也打不起精神。一方面,我的经济状况还画满赤字,我不想重演脱离了物质基础的爱情悲剧;另一方面,我时常会想起默然,我无法得知默然这个大男孩的近况,冥冥中,我觉得,他就是一双眼睛,正在黑暗中注视着我。
这种冥冥中的感觉,一周后得到了应验。那天,我刚下班回到临时租住的小屋,默然的老爸,脸色憔悴满身风尘地出现在了我的门前。他说,我找到了你的老家,你的父亲拿出了汇款单,我才找到了你的单位,最后找到这儿来。我忙把他让你屋里,给他倒了一杯水。我的心头突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兆。我问:默然回来了?他点点头,从棕色的皮包里拿出一张纸,递给我。是那首诗叫稻草人的诗。
秋风起了
谁为我披上一件单薄的衣裳
寒露重了
我在谁的眼睛里感受阳光
秋虫轻轻地歌唱
我那颗丢失的心在陪伴着谁流浪
谁说稻草人没有感伤
我的爱放在了你的身上
谁说稻草人没有向往
你的快乐就是我一生的珍藏
读诗的时候,我想起了默然说过的话:稻草人为什么没有心?因为它将心放在了另一个人的身上。
默然的老爸几次想开口,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看出了他的窘态,说:你有话就说吧,你不会专程来为我送这首诗的。只要我能办到的,我一定会全力去做。
默然的老爸长叹了口气,说:则释,默然告诉过你我和妻子的一些事情吧?默然在很小的时候,就受到了沉重的伤害。那些伤害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里,并伴随着他,折磨他一生,无论我怎样爱他,都不能抚平那些伤痕。他定定地看着我,接着说:默然是同性恋,我早就知道的。我咨询过许许多多的专家和心理医生,他们说,这是一种很正常的社会现象,我们应该宽容他们,善待和帮助他们。一直以来,我也是这样做的,不光是为了爱他,还是在赎补我的罪过。则释,你知道在毕业前夕他为什么会逃避吗?参加活动只是一个小小的借口,真正的原因是他想躲开你,远离你,他清楚地知道,你永远不可能接纳他。他将自己锁在房间里,苦苦地折磨自己,把自己折磨的神情恍惚,得了大病,最终住进了医院。我这次来,是想让你去看看他——
我为难了。我承认默然是我的朋友,我同情他现在的际遇,可我不是homosexual,我不能接受他,真的不能接受他。我说:我不是,我——
默然的老爸尴尬地笑了一下,突然跪倒在我的面前。我大惊,可我无力托起他沉重的身体,因为那是一份对儿子的沉重的爱。我蓦地想起了父亲带着我四处讨要学费的情景。原来,父亲的爱都是一样的厚重,不管高贵还是卑微,富有还是贫穷!这一刻,我完完全全地理解了我那穷苦的父亲!
他说:在我来之前,我就已经想到你肯定不会答应去见他。则释,在我们打交道的那段时间里,我认真观察过你,我知道你是个正直的人,你缺少钱,但不会被金钱打动,所以在来之前,我就取消了用大笔钱雇你的决定。则释,我是个父亲,爱自己孩子的父亲,我是以爱的名义来请你的。因为,因为默然的生命不多了。他得了胃癌,是在送他住院后才发现的。发现的时候,已经到了晚期,医生说,他的生命只能维持半个月。在接受化疗、透析的日子里,默然一次次提起你,说他的爱全放在了你的身上,可他又不想让你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他很痛苦。我不想让他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世界。于是,我没有征求默然的意见,自作主张来找你。在他走之前,我唯一能替他做的,就只有这一件事了。这个请求超出了你的承受能力,可我真的,真的不想让他再遭受痛苦了。
我的心猛地悸动了一下,我说:我答应你,我去。默然是我的朋友。我不会让他带着遗憾离开的。
走进白色的病房,我看见病床紧靠着的墙壁上,醒目地挂着一面鲜艳的六色彩虹旗。彩虹旗下,默然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高高突起的颧骨让我的心隐隐作痛。
还没有走到病床前,默然就象感知到了我的到来。他吃力地睁开了眼睛,眼睛里焕发了幸福的光泽。默然说:谢谢你来看我,我还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了呢。你看,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
我紧紧握住默然的手,诚恳地说:默然,我是你的朋友,我怎么能不来看你?你的样子很健康,我相信你很快就会康复的。等你病好了,我会和你一起去海滩,就象你们那样,冲着大海挥舞我们的,六色彩虹旗。
默然笑了。大学四年,我从没有见他笑过,他的笑,竟然也如阳光一般灿烂,温暖。默然说:真的吗?你真的能接受我?我是——
我认真地说:真的。我以爱的名义答应你。
默然的生命奇迹般的又延长了13天。13天后,我该走了。为了朋友,为了生命,为了爱,我撒下了弥天大谎,我用善意的谎言欺骗了自己,也欺骗了朋友。可我不后悔,因为,我的谎言让生命在爱的牵引下,飞往美好的天堂。
我孤独地站在秋天的边缘
注目着你走出我的泪光
我学会了沉默
我的爱独自飞往寂寞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