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出西边雨

    （四）

    “洁平，你去把资料带处理一下，告诉今晚的编辑加播那条城市规划的短消息。”陆白说“然后就下班吧，没什么事儿了。”在工作上，陆白一贯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她手下的兵，也雷厉风行，干脆利落。当然，陆白的要求也是相当严格的，这点在台里有目共睹，别人总有点敬畏她。

    李洁平出去了，屋里只剩下陆白一个人，她并不想离开电视台。“家”对她，已经没什么一样了，她是一个被伤透心的聪明女人——聪明女人往往受到伤害，所以，只有傻女人才念叨女人要聪明聪明才有魅力，真正的聪明女人，打心眼儿里巴不得自己傻。

    苏风给陆白打过几次电话，开始她谎称在台里加班——这种事司空见惯，电视台的时间总是不确定的，工作性质决定了工作方式，陆白又是那么要强的一个女人，任何工作她都要求尽善尽美——后来索性关了手机。陆白认为自己该好好想一想，该清醒地面对自己，面对苏风，面对爱情和婚姻了。女人总是这样，她们太爱感情用事，她们太理想化，太不理智，总会在紧要关头做处一些不合乎逻辑只合乎情感的傻事。陆白可不是能让自己做傻事的女人，她需要时间和空间，来整理她已经中断和紊乱的思维。尤其是在关乎她的爱情和婚姻的时候，陆白深知自己必须小心翼翼，所有的理智和感情，都需要过人的智慧来把握和衡量。

    关于这件事情，陆白和苏风这几天一直在回避，因为双方都不知道如何面对，也更因为“春之声”是两个人工作中的重要部分，他们需要心无旁骛。陆白和苏风在工作和家庭上有一天不谋而合，他们绝对不会因为家庭中的悲欢离合影响他们的工作。所以两个人心照不宣的在这一问题上退避三舍。可如今工作都告一段落，这个事情自动浮出水面，叫她和他如何不面对？

    门被推开了，李洁平进来说：“主任，值班编辑说这个新闻骗子长了点，需要剪一下。”

    “那你就去剪一下！”陆白干净利落的说。

    李洁平关上门出去了。陆白走到门口“嚓”的一声按上了暗锁。

    她打开手机，看见苏风发来几条短信。“陆白，你怎么关机，要忙到几点？”“陆白，看到短信回话，我去接你。”“陆白，你真的在加班？还是在生我的气，你不要这样。”“陆白，我们谈谈好吗？”“陆白，我们之间难道连谈都不能谈吗？”

    苏风每发条短信，就唤她一声。陆白的心真有点发冷，也有点麻木。男人们有时候就这样，显得非常的脆弱和无力，仿佛他们总是受害者，殊不知他们在制造麻烦的时候，从来没有考虑事情的后果。也许别的女人会吃这一套，但她陆白不会。陆白有脑子，很理智，陆白知道什么时候该坚决，同样也知道什么时候不能拥有妇人之仁。陆白的干脆，有时候比男人更爽利。

    陆白一天一条的读下来，哑然失笑。她笑苏风愚顿到这个地步，竟然问她“真的在加班吗”这么多年他对她还没有这点了解？！陆白一辈子不正面拒绝人，即使对这个时候的苏风，陆白总给人留够面子“加班”这个幌子他还用问吗？！陆白要的是体面，大家都体面。

    这时又有人敲门，陆白很不耐烦的去开门，心想这个李洁平怎么和傻子一样呢？难道剪片子也要我手把手的教吗？！打开门一看却是一楼前台的小张，小张捧着一大束玫瑰花，红的刺眼“陆主任”她看见陆白的脸色就噤声了，陆白楞了一下，望着她“怎么了你？”小张才把话说完：“陆主人，楼下花店送来的，给您的。”

    陆白心里就明白了，但她不动声色的接过花，把小张打发走了。陆白知道这是苏风的求和表示。她苦笑着把花扔在桌子上。

    苏风和陆白谈恋爱的时候，也常送花给陆白，也是红玫瑰。苏风在这一点上，有点没有新意。但是，无论什么花，都会一例起到打动女人芳心的作用。可是，苏风这么多年都不知道，陆白不喜欢这样的花，陆白喜欢活的花，喜欢长在泥土里的花。陆白不喜欢那种成束鲜花转瞬即逝的美，那种美太决绝，她受不了。她要天长地久，纵使花朵枯萎，也有一脉根，有一掊土，有一个安稳的归宿。在这一点上，陆白真的很脆弱，很不干脆，陆白毕竟是个女人，是个有感情的，深藏不露的女人。

    当时苏风还在团里指挥，陆白还没调到省台，还在报社做小记者，有一次去采访高校演出认识了苏风。苏风是一个风流才子，他觉得陆白很耐看，也很有魅力，于是开始追求陆白，也许同时他还在追求其他人，并且身边也不乏女性朋友。

    陆白那时刚刚涉足社会，中文出身的她对爱情还充满了童话样的幻想。女孩子都是这样，尤其是学文科的女孩子，年轻的时候总是对爱情充满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幻想，这些幻想等着被现实不留情面的打碎，碎一次，女孩子就伤心一次，所以还是幻想少些的为好，幻想越多，伤心的次数也就越多，当然，这些都是女孩子们长大了才体会得到的，年轻的时候谁有心思想这个。

    陆白那时候是第一次接触苏风这样的带有艺术气息的英俊男人，当然马上坠入爱河。她很快让自己成为苏风的女朋友，对苏风这个搞高雅音乐的艺术家即爱慕又崇敬。当然，那个时候陆白也单纯的可以，她能以女人的知觉感受到苏风身边的其他女人的敌意，却天真的认为自己足够优秀，可以让苏风死心塌地、一往情深、忠贞不逾。又漂亮，又有学问的陆白，总会对自己有这样的自我期待。女人们，尤其是优秀而年轻天真的女人们，她们哪里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男人，生来就风流倜傥，他们绝对不愿意被一个女子羁绊，无论这个女子是什么样优秀的人。他们需要各种各样的女人的爱慕。他们仿佛生来就要成为大众式的情人。可是陆白悟不到这一层，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姑娘哪有这么老道的看法。陆白对爱情迷糊着呢。况且，当时陆白身边也围绕着一群追求者，这些人增加着陆白的自信心，让她再面对才气纵横的苏风时，能安之若素，正是这分落落大方又不同寻常的安之若素，让苏风对她即好奇又喜爱，这分自信也让陆白泰然自若的承受着四面八方的女子的白眼和醋意。陆白天真的认为，她可以凭借自己的魅力与执着，赢得苏风真诚而专一的爱。她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那么一类人，生来就不是专一的。

    直到有一天，陆白无意中发现了某人给苏风的一个便条。这个女子在之后悠长的岁月中再也没有出现，但是她的几个字，却烙印一样刻在她的心上。这几个字提示了她，也象谶语一样注定了她的婚姻注定的命运。有些事情是无法更改的。

    陆白是个君子，她不会轻易拆阅苏风的私人信函。可那天实在是苏风请她去他办公室等他，陆白随手翻一本书，一翻，就看见飘出一张纸条。“苏风，我的心意你应该明白。你放心，我不会再缠着你。在你而言，一切都已烟消云散，但对我却实在难以忘记。夏天过去了，天气不会再热起来，而我，也讲再见不到苏风了。”下面还一行小字“注意身体”署名是“润雨”显然，这是一个化名，一个和苏风很般配的化名。陆白只看了一遍，就把书合上了，表面平静的去看另一本书了。但是，这几个字，从那时起就印在她的头脑里，估计一辈子她也忘不掉了。她当时内心千回百转、起伏跌宕的心情，也一辈子都忘不掉了。

    从那一刻起，陆白知道苏风是不忠贞的，是生性风流倜傥的。这并不是苏风故意的用情不专，而是这样一类人的天性，是他骨子里带来的，是他生而就有的。自此之后，当陆白再遭遇女人的白眼和醋意时，就会不尤得想起这位化名润雨的女子，想起她伤感而缱绻的字条。陆白在想，是多么深沉隐忍的女子，才会把那样感情，清清淡淡的写几个字，然后就永远隐遁呢？陆白深知，在这个女子心里，有一块领土永远的属于苏风了。她不知道多少个女人心里都有这样一块属于苏风的领土，也不知道自己在苏风心中，是什么样的位置。陆白不知道的事情多了，但她当然没有对苏风提及此事，可陆白确实十分同情这位不幸的、伤心欲绝的姑娘。陆白知道自己还须努力，否则她将很快成为下一个便条的主任——她发现苏风身边的女孩子真的不少。

    让陆白庆幸的是，苏风对她们比对她要亲密。陆白认为自己应该矜持起来。陆白爱苏风，她也明白只有智慧的女人才能赢得这为如风般不羁的苏大少爷。苏风身边其他的女子，没有一个比的上陆白的智慧。

    陆白的落落大方、宽宏大量，陆白的若即若离、典雅端庄都让苏风着迷，苏风渐渐觉得陆白象一本书，耐人寻味。苏风不喜欢愚蠢女人，也不喜欢聪明女人。他说愚蠢女人让男人反感，而聪明女人让男人害怕。但陆白心里明白，最聪明的女人，是即洞明世事，又不让男人敬而远之。她陆白就要做这样的女人，让苏风爱上她，长久的爱她。但这并不容易。她爱苏风，就要接受这个挑战。如果单纯带无法为她赢得这个追求她也追求其他女人、逢场作戏、玩世不恭的年轻艺术家，那么她就要用点心计，用手段来把握他。

    陆白确实是一位聪明又不让人敬而远之的女人。她懂得什么时候显示她的智慧，什么时候又要装作愚顿，不闻不问。她神机妙算地体察到苏风的几场恋爱，甚至对方是何许人也她都了若指掌——她毕竟是记者，搞新闻的——但陆白隐忍了，缄默着。她问自己：你爱苏风吗？你希望赢得他的爱吗？当然希望。那么你别做傻事。他现在又不是你丈夫。他这样的人风流一点无可厚非，关键是你有没有本事让他别在你的生活中如风般逝去。陆白一刻不停的完善自己，让自己比苏风身边的女人们更优秀，更完美。

    对于苏风来讲，他只是感觉和陆白在一起很快乐、自如、轻松、惬意，他喜欢陆白这个女朋友，她善解人意、大方文静，最重要是她真单纯，不会盘根问底，不会吃醋，不会给这个风一般的人任何形式的压力。于是，不知不觉和她交往了两年。对于生性风流的苏风，两年清淡如水但依依脉脉的交往，真是陆白一手创造出的神话！也许，没遇到陆白，苏风一辈子也不会结婚，不会拥有一个稳固的，长久的家吧。也许，其他女人跟本做不来。

    谁能如陆白般钟爱苏风？谁能如陆白般宽大隐忍？谁能如陆白般聪慧机敏？谁又能如陆白般缄默平和？！别以为有心计的陆白只是有心计，她还有爱，深沉厚重的爱，她越聪明，也越痛苦，体察的越多，也越无奈。聪明女人都希望自己愚蠢一点，希望遇到一个可以让自己放放心心的愚蠢下去的男人来依靠。可陆白没有这个福气。或者这么说，大多数的聪明女人，都没有这么好的运气。这一点，陆白心存怨怼。但毕竟她还是爱苏风的，于是她忍下痛苦和无奈。

    甚至有一次，陆白和苏风的一位女友与期而遇。那女子泼辣而嚣张，她拦住陆白，口出狂言无理取闹。这时苏风到了，他拉开陆白，第一句话问的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了”而是“你怎么她了”陆白不加思索的回答他说：“我不认识她，我也奇怪呢。”陆白怎么不认识她呢，陆白心里明白着呢。这件事最终不了了之。陆白一句话都没追问。半年后，这为姑娘和苏风也渐渐没了往来，最终湮没无声，永不出现了。

    陆白虽然洞明一切，大胆她从未用任何不光彩的手段，去打击任何一位情敌。她只是让自己做的更好一点，更要一点。陆白在内心深处，还是相当孤高自许、目下无人的。潜意识中她认为那些女孩子都没有资格和她相比——事实也是这样的。无论从品味、风度、教养、学识上，在苏风周围的女子中，除了他妹妹苏雅，也少有人及陆白十分之一。或者可以这样讲，陆白和苏雅是女子中精华灵秀的人物。苏风有时也会庆幸，他最亲近的两个女人，都如此高贵、出众。

    陆白是中文系毕业，她了解古今中外多少爱情故事？！有焦仲卿、刘兰芝的生死相依，有但丁对比阿特丽采的执着追求，有罗密欧、朱丽叶的浪漫悲剧，有李甲、杜十娘的痴心女子负心郎，有美狄亚、伊阿宋的因爱成恨两败俱伤，也有茵梦湖中的有情人难成眷属。当然，也有于连与玛蒂尔德的“头脑之爱”虽然陆白崇尚“心灵之爱”但她很无奈“心灵之爱”无法赢得苏风，无法赢得一生一世。

    陆白认为，苏风很象茨威格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中那位作家r。他的爱情锁链上有无数个女人，陆白希望自己是他的终结者。

    他们相识后第三年，苏风和陆白订婚了。陆白庆幸自己终于赢得了苏风，她不单战胜了那些情敌，同时她也战胜了苏风战胜了她自己。她认为婚姻是一生一世的契约。现在看来，陆白那个时候也太天真了。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是一生一世的呢？陆白太理想化了，她总是有些时候，盲目的忽略了理智的作用，而投靠到浪漫的幻想和乐观的远景之中去了。她觉得婚姻代表一种平衡，一种感情上稳固的平衡。然而苏风在订婚后又和另一位姑娘过从甚密，陆白气的哑口无言，几次想正面分证，几次忍了下来，她依旧用她的温柔与体贴，让苏风回到身边。

    后来，他们结婚了。婚前，陆白曾经很理智的问过自己，你能把自己交给这样一个风流的、让你不放心的男人吗？答案是肯定的。她又自己为什么。因为爱他。在这一点上，理性而智慧的陆白和所有痴心女子一样，爱可以弥补一切，可以成为唯一最有力的理由。

    陆白也曾开诚布公的问苏风：“你爱我吗？”“爱。”“会爱一辈子吗？”“当然爱一辈子！”陆白心里暗笑了一下。“你不会移情别恋吧？”“不会！绝对不会！”陆白心说：希望不会吧，只怕江山易改。“你从前爱过别人吗？”“亲爱的，我们要往后看，明天在等者我们，而不是昨天。”一般情人间的言语，也就到这里结束了。但陆白不愧是陆白，她接着说了下面的话：“苏风，如果有一天你不爱我了，请你告诉我。如果有一天你爱上别人了，也请你告诉我。你明白吗？对我们来讲，婚姻不是枷锁，我会给你追求幸福的自由！”苏风当时楞了，显然他不知所措。他没家你过如陆白一般坦诚、大度的女子。他吞吞吐吐的说：“好，好的。”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说：“但你放心，绝对不会有那样的一天。”陆白心里又笑了一下，心想，如果不是我的隐忍与执着，我们早分手了，想到这里，心里就疼开了。但表面上陆白是平静如常的。苏风这位年轻潇洒、风流俊逸的少年不由得心动了一下，他很深情的说：“陆白，相信我，我会爱你一辈子！”陆白很感动他这句话，认识这么多年，聪明如陆白，早已能分辨出苏风哪句话有多少含金量。陆白知道这一句发自内心的话分量很重。甚至有那么一瞬，陆白想，就算以后他移情别恋，家庭破碎，我有他这句话，今生的爱都给他也值了。陆白是这样女人，她一生中真正的爱，只出现一次，她的爱人只有一个，那就是苏风。

    李洁平又敲门近来了：“主任，剪好了”

    “好了，送到编辑看，以后这样事情你要学会独立处理，去吧！”陆白在台里一贯严厉，对下属要求严格是出了名的。

    门又被关上了。

    陆白头脑中的回忆被打断了，她很不耐烦，试着继续回忆，可怎么都接不上了。她也就不回忆了。回忆不回忆又能如何呢？就如同这个汪小慈，有她没有她陆白也奈何不了，只要她还爱苏风，她就免不了要同这些女人们周旋下去，要忍下去。

    苏风此刻正在焦急的等待陆白，他想和她谈一谈。前几天由于“春之声”他可以暂时回避，现在他无法回避，也不想回避了。他现在很清楚他想要什么。

    上午的时候，小雅给他打过一个电话，让他去医院看望汪小慈。其实汪小慈也没什么，刀并未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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