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这个刚被他抄了家的奸佞,二十年来从没变过的一双眼睛,清凌凌黑白分明,不高兴的唯一缘故……是堂堂秦王殿下不给他喝酒,非得等一碗破粥。
这种轻飘飘赌气似的不高兴,让秦照尘生出错觉,仿佛时鹤春就坐在那棵梅树下。
就坐在那,懒洋洋、完全不设防地张着胳膊,任凭他一刀一刀捅上去,如血的花瓣落满衣襟。
……这样的失魂落魄,很轻易就叫时鹤春看出来。
鉴貌辨色是官场最基础的本事,时鹤春能走到这一步,就不会看不出他的脸色:“怎么了?”
秦照尘晃了晃,身体脱力,撑住温热浴桶。
时鹤春仰头看他,眼睛里收了调侃、收了胡闹似的赌气,微蹙了眉,反倒换成正色。
“朝堂上这么糟心?”
时鹤春不刺激他,好言好语:“那你陪我喝两杯,酒能消愁,别熬你那破粥了……”
这种好言好语要将大理寺卿活活凌迟。
朝堂之上的茫然恍惚全涌上来,秦照尘说不出话,他实在再攒不出半分力气,无声跌在地上。
抄了七家、弹劾了十一个官员的大理寺卿,颓然跪伏在浴桶旁,肩膀被压得抬不动,手里紧攥着本想给时鹤春擦头发的棉布。
“难受什么。”时鹤春一点一点挪过去,趴在浴桶边,摸摸大理寺卿的下巴,“吓唬你的……没跟你生气。”
“不就是抄个家。”时鹤春说,“多大点事,我的脾气你还不知道?”
他连命都无所谓要不要,一个府邸能有什么的,既然秦照尘要了有用,那就拿走。
秦照尘又不是拿去乱用,是去救灾……灾情严重到这个地步,他也没想到。
若是早知道,时鹤春就再多敛些财、搜刮些银子。
时鹤春也不喜欢死人。
时鹤春不喜欢死人,不喜欢见人受苦,这些会让他想起浸透了青石板的血……这念头放在一个奸佞身上多少有些矫情了。
所以时鹤春从不承认。
反正秦照尘活该,敢抄他的家,这个锅得扣在大理寺卿身上。
活该,不早跟他商量。
早商量多好,他再去吓唬几个贪官污吏,多弄回来点钱,救灾的银子不就能再多些。
榆木脑袋一辈子算了。
……
时鹤春腹诽他,又冥思苦想了半天,大理寺卿莫非是担忧靠他养着的工坊街饿死——那条街里全是家里没人的残退老兵、灾荒流民,的确值得一忧。
但也用不着忧,时鹤春伸出手,拍拍秦大人:“放心吧,我早安排好了。”
他早知道得有这么一天,本来也没打算一直养着这些叫忧国忧民的秦大人牵肠挂肚的人……之所以弄了条工坊街,就是为了叫这些人学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