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的反面是幸福

    一直觉得都在忙，忙工作，忙生活，忙孩子的教育，忙寂寞的梦想——不知不觉，人快奔四，唯一个“忙”字了得。忙浮名，忙私利，甚至有时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

    教书就不说了，还有教书之外的许多事。比如去年暑期，就没有几天是休息，因为要完成一项骑在虎上的工作——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此：你不幸干上了老板不喜欢的事，而你又必须完成！我真是倒霉，揽上了这块烫手的糍粑——吃不得又丢不脱。剃头匠的担子——一头热一头冷，好在还有几个志愿者，陪我在汗雨中度过了一个暑假。到了开学，还没有干完，只好周六接着干。别人都在玩了，我们还在档案室里，摆弄着故纸，何苦来着？到了期末，好在达标了。无数的休息日化作了泡沫，不理解的人还说我们是为挣加班费呢，真是寒心。但是也可以理解，老师嘛！

    我以为吞下这块糍粑就可以轻松了，哪知接踵而至的是无休止的琐屑事务。因为要养家糊口，我得扛着，一步一步艰难前行。终于有一天，突然倒下。倒下好。我一下子从繁杂的事务中解脱出来——那些如山的责任，崇高的事业；那些牵挂的，放不下的——当革命的本钱受到严重的威胁时，放不下的也得放下。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我明白的时候，已经晚了。

    躺在医院里，什么也做不了。不用备课上课管学生，顿觉一身轻飘飘的。快期末考试了，学生的成绩关系到尊严和荣誉，也顾不得了。马上学生放假，我正痛苦难熬，也无法挖空心思布置作业了。学生有学生的幸福，我不是上帝。至于学校里的事，我打电话作了交代，尽了我最后的职责。星期一，学校打来很多电话，问这问那，都是工作的事。其中一项很紧要的，我都做好了，放在电脑里，找不到路径。笨！就你聪明！聪明的人活不好。活着的都是芸芸众生。正如在医生的刀下，无论是谁，都是病人。

    一名同事代替了我的课，一位副校长代替了我的另一些工作。我的缺席让校长担心，因为一部分本可以我分担的工作得他亲自去做了。他来看过我，又在不同场合给我安慰——说我的不在他仿佛失去了半边肩膀——我有那么重要吗？等我回到学校的时候，才知道我的缺位的确有些影响，甚至是损失。不过学校仍在很好的运转。我的自我感觉而已。

    突然轻松下来，仿佛失重一般。平时总觉得没有睡够的觉，现在睡得不想睡了，睡得腰酸背痛，睡得心里烦乱。窄窄的病床牢狱一般，禁锢了我的自由，我想翻身都是奢望。不自由，毋宁死！在我万般痛苦的时候，妻却待我出奇地好。她深处的爱心和耐心都拿了出来，让我简直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我知道，这一切，只有一个原因，我病了。造化真聪明，祸兮福所依。

    太阳落下了，星星升起；黑夜消融了，黎明到来。只有太阳或只有星星，只有黑夜或只有黎明，都不是自然之道。人有生老病死，月有阴晴圆缺，一切的失去即是获得，痛苦的反面开放着幸福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