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萝和

了。可是麻烦还是有的，唐东的作息时间让她崩溃。白天的时候唐东安静得可怕，晚上又开始活动。她正熟睡的时候，总能听到楼上的响动，能听到他从二楼往一楼垃圾桶里丢东西的声音，他总丢得咚咚咚的乱响。她跑到二楼跟唐东理论。唐东满脸的不屑，我的作息就这样，你要嫌弃，你可以搬走，房租不退。至于丢垃圾，你有本事的话，也可以，但记着，不要把垃圾丢到外面。洛小米自己给自己添堵。

    晚上唐东丢垃圾的声音把洛小米吵醒，她跑到外面，一看那么大一包垃圾也敢从二楼往下扔，的确不偏不正在桶里。后来洛小米发现，唐东的确没有失手过。洛小米也学着打开自己的窗户，把垃圾从窗户往桶里丢，的确很方便。她决定跟着唐东的作息时间走，这样自己就不会被吵到。唐东的夜生活更混乱，糜烂到了极点。半夜三更总是会有各色的女人进来，找他。她想象着唐东和那些女人床上纠缠的情景。感觉到一种不能言语的痛。活生生的人，却如此醉生梦死的生活着，并且他感觉不到可悲。小米跑到对面的那间屋子里，看着她第一次来就十分嫌弃的那张床，死死的盯着。这是有故事的床。这张床记录了唐东或炙热或逢场作戏的记忆，就像雷雨交加的天气记载了她的成长一样。

    那些女人的相貌参差不齐，但都是些轻佻的女人。晚上小米有活的时候，踩着自己的缝纫机，没活了，就趴在窗户上看着。看着那些女人一步一扭的进来，一步一扭的上楼。她揣测着这些人，揣测着他们的心灵，一群看不懂的人。也许，根本就不需要去读懂。彼此就是两种人，谁也不是谁，谁也无法了解谁。她自己也无法解释为什么自己选择住在这里，如果之前是不知的话，那么现在她知道了这种生活环境，而依旧要住在这里？仅仅是因为自己已经付过房租了吗？也许是她的好奇心在作祟。

    那盆绿萝在有一天的傍晚突然泛起了黄边，洛小米发现后，有些难过。难道自己真的不适合养植物吗？她有些无可奈何的抱着绿萝，这么好生长的植物，为什么自己就是养不活呢？难道必须要把这盆植物还给唐东来养吗？唐东对绿萝不管不顾的，绿萝都能好好的生长，而自己为什么就不行。或许有些东西真的是不能解释的，就像自己养不活绿萝，也许真的就是命。只是她不服气。虽然自己说过再也不养绿萝，可是让唐东去养，她不愿意。尽管这盆绿萝本来就是唐东的。第二天，绿萝的边黄得更重了些，第三天又重了些。难道要让绿萝死在自己的手上吗？不行，一定不行的。她来这里第一眼就被这盆绿萝吸引，怎么能让它听天由命。

    小米抱着绿萝去找唐东。唐东看了一眼绿萝，你脑残是吗？好好的一盆绿萝，怎么让你养成这样。不会养充什么大，还以为你能养得更好。以后你不许再碰绿萝一下。刮风下雨也不要你管。唐东扯着大嗓门喊着，洛小米反倒不生气。唐东会因为绿萝而生气，会因为一个有生命的植物而生气，她想这个人还没有坏到极点。这个人或许还有救。有救？想到这里洛小米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没有谁能救得了谁，只有自我救赎才彻底。他，唐东，死也好，活也罢，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洛小米轻轻的笑了一声，唐东看着洛小米的笑有些不知所措。

    晚上，她看着唐东把绿萝里的土倒出来，把土块捏碎，给绿萝换上一个稍大一些的盆，又给盆里加了些新土，再把绿萝放进去。洛小米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开心。就像在大雾的天气里，突然看到了一点点的光，那是一种希望。洛小米觉得是有希望的。是对绿萝的希望，还是对唐东的希望，她没有过多的思考。

    绿萝渐渐的好起来，洛小米的生活依旧像往日一样重复着。白天睡觉，晚上起床，和唐东的作息保持着一致。她依旧趴在窗户上，看着那些不同的女人在深夜进出于这间屋子。只是这些女人似乎越来越少。她想看得懂他们，但她跟本就无法看得懂。她的好奇心实在太重了，因为她一直想知道为什么，而忘记了，这里实在是不适合自己居住的。

    洛小米数着日子，自己在这里住了整整四十五天，她吃惊于自己竟然没有要搬走的意思。唐东终于找洛小米谈话了。洛小米，你应该考虑搬走了。为什么？我付了半年的房租，为什么要我搬。洛小米，你不搬走的话，我怎么找到新的房客？我得要生活，我需要钱。你需要钱，你需要钱干嘛，无非就是不停的找女人，除了找女人，你根本就不需要钱。那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无关。房租退给你，你搬。房租半年一付，合同签了一年，唐东，我还可以在这里住三百二十天，你撵不走我的。

    外面起风，把树叶吹得哗啦啦的响着，她数着坠落的数叶，一片，两片，三片，四片为什么不搬走，他已经说退房租了，自己还不走。顺着他的话走，这是个机会，还在这里做什么呢？天刚刚亮，小米穿了件长袖t恤出门了。出了这间屋子，有人看着她，对她指指点点。她不管不顾，只走自己的。住在这座房子里，被误解，被曲解不是很正常的么，她住进来几天的时候就知道。在她们的眼里，自己和那些女人是没有区别的，是一样的。能住在那座房子里的，能有什么好女人。洛小米走着，走到大路口，走到河堤旁，坐下。她拿起石子，往河里丢。一颗，两颗，三颗，四颗

    起身，回屋，是的，自己应该搬走了。这是最正常的一个选择，为什么心里有着不咸不淡的伤感。睡觉吧，应该睡觉了。

    再醒来，时间20：15分，对于夏季来说，还不算太晚。起床，去找唐东。我决定要搬走了，很快会找好房子，很快就会搬走，你把要退的房租给我准备好。唐东低垂着头，不说话。她要下楼的时候，才听到唐东小小的一声嗯。她扶着楼梯的扶手一级一级的下，走到最后一级的时候，停了下来。思索了一下，回头，发现唐东站在二楼，不知道在看什么。她站在最后一级楼梯上冲着唐东说，我们去堤岸走走吧！说完，她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但似乎也不后悔。唐东没有说话，她就又重复了一遍。空气里充满了寂静，安静得可以听得见心在跳动。扑通，扑通，扑通他像雕像一样凝固在空气里，洛小米不想等了。她走下最后一个台阶。突然她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好。

    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出现在了似黑还亮的街道上。两人并排走着，但隔得好远，一个在马路的左侧，一个在右侧。本来就是两类人，她想，就算是贴着走路，也是无法走近的。她带着他走到河堤跟前。坐下。两个人坐下，聊天。她不知道能跟他聊些什么，只知道他像一个谜，是谜就应该有答案。而这个答案，她想知道。

    她终于知道一些情况。唐东的家在南京，他来这座城市已三年了，这座房子是他租的，一次签了五年。他做起了二房东，成天在网上发消息出租房。一次性收半年的房租。这里住过的人，就像走马灯一样换个不停，最多住上一个月，宁可不要房租，也会搬地方。唐东就靠这样维持着自己的生活。

    我是个意外是吗？我是居住时间最久的一个对吗？

    是，你破了我的记录。你不仅破了时间久这个记录，你也破了我不退钱的记录。

    你为什么不回家，三年了，你流浪了三年了？

    不回家？他轻笑，你不也一样，你也在流浪。只是你流浪的地方近，我远，你短，我长，而已。

    你不打算回南京吗？

    那么，你呢？

    我家有后妈，我不回去，她在一天，我就没家。你不一样，你没有后妈。

    有一天，我好了，我就会回南京，可是我不会好的，我也不愿意好。我堕落，堕落得不想让家人看到自己这样。我很堕落，很堕落。

    你知道自己的堕落？你了解什么叫堕落吗？

    唐东笑，那声笑像是自己对自己的嘲讽。屋子里的床，我不许别人动，是因为看见床，我就知道我有多么的堕落，我时刻都在提醒着自己，你放纵了三年了，你已经过了三年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了。

    提醒是为了不再继续吗？

    为什么不继续，提醒是为了让自己记住，自己必须要坚持这样的生活。你不懂的。

    我真的不懂。

    彼此的对话，对得很艰难。但她隐隐的知道唐东糜烂的生活似乎是和一个女人有关的。但无论如何，她还是无法理解。其实也不需要理解的。

    深夜的十二点回家，天空有星星。亮闪闪的缀满了整个星空。她，洛小米要过正常的生活了，必须要纠正自已的作息时间。她决定一夜不睡，明天就去找房子。洛小米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快乐。顺利的话明天就可以找到房子，后天就可以搬走。上网查租房的消息，然后把合适一些的记在本子上。大多找的都是离城近的，她找工作会方便些，手工活同样也可以不耽误。然后就等天亮出发。

    出门前看了一眼绿萝，依旧郁郁葱葱的在二楼上。她浅浅的笑，她觉得放心，她永远也不会担心这盆绿萝会死了，绿萝让唐东养是对的。小跑着出门，好开心。

    看了几间房子，没有非常满意的。傍晚的时候回来。她想，明天，无论如何也要找到房子，就算自己再看不上，也一定要找着。回屋收拾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晚上，依旧趴在窗口向外看。最后一次趴在这里看，看那些一步一扭的女人。她想着，今天出现的将会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又是那种走后空气里留着香水味，或者是烟味的女人，一定是的。

    但当门口的身影出现在这扇门的时候，她就有一些吃惊，瘦瘦小小的。一点一点的走进来。走进有光的地方。洛小米盯着那张脸看。齐留海，鼻梁上架着一副大大的眼镜，背着一个双肩包。光线很暗，但洛小米仍坚信那是一张稚气的脸。女孩走到院子中间，在院子里喊唐东，唐东。没有应声，她看着那个女孩往楼梯上走。洛小米心里的愤怒一下子上来了。她冲出屋子，大声的叫喊着，你给我站住，不许上去。女孩看着她，怯怯的说，我找唐东。她冲着女孩喊，你回去，回你家去。半夜三更的，不要来这里。女孩突然笑起来，你是谁？那你半夜三更的在这里做什么呀？女孩的笑，让她感觉到了一种被误解的痛。她说，天晚了，你要回家了，姐姐送你回家，好吗？她甚至是略带哀求的说。不，唐东是我男朋友，我要找他，你干嘛不准我见他。女孩瞪着眼睛看着她。洛小米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如果将唐东乱七八糟的生活状况告诉女孩，会不会打碎一个孩子对于爱情的梦想和憧憬。她的心理承受力到底能有多少？又或者自己说了，她根本就不会信。

    两个女人就杵在院子里，一言不发。女孩突然看着她略带得意的笑笑，说，你过气了吧，我比你年轻，你不服气，是吗？他喜欢我这样的，我比你简单，你看你脾气差得要命，怪不得是你过气。她也笑，但更多的是在笑自己。她笑自己为什么要管他们的事，她洛小米为什么要在意他变好变坏，她洛小米为什么要在意她受伤与否。可是她就是想要管，她管定了。洛小米跑过去，把女孩往外推，女孩叫嚷着，唐东，唐东，你出来，你出来啊。楼上的黑影闪动了一下。然后洛小米看见那个黑色的影子站在了二楼。他说，洛小米，你管得太多了。女孩兴奋的向上跑着，跑到楼上，从脖子上摘下项链，在手上晃动着。黑黑的一个小点左右的晃动着，晃得人晕晕的。喂，这是他送我的，没有送过你吧，金的。她已经不想对女孩再说什么了，金的，笑话。女孩手上的项链，她不用猜就知道是那天她在他房间地上见到的那条，随意的就散落在地上，她捡起来看过，背面有一道细细的划痕，仔细看，露出黑黑的底色。

    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这个叫唐东的男人可恶极了，他就不是个人。他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他甚至也打碎了她对人性的梦。她说，唐东你给我下来，你听见没有。你下来。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有些歇斯底里，甚至是有些绝望的。唐东没有表情，慢慢的下楼。很久以后她再回想这段的时候，才发现唐东的下楼或许并不是怕她，而是他良心上还未彻底的泯灭。她拽着唐东一直跑到了河堤，也是后来才想到，如果他不愿意跟她去堤岸，那么她无论如何也是拉不动的。她站在河堤上怒骂着，你还是不是个人，你为什么要这样，她还是个孩子，你看不见吗？你眼睛瞎了是吗？你到底要干什么啊！唐东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喃喃自语着，我在做什么？我在做什么呢？洛小米看着这个肮脏的男人，心在碎裂，这个男人已经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人性竟然可以可怕到这种地步。

    洛小米走到唐东跟前，用力将唐东推进了河里。她听到扑通的一种，河里溅起巨大的水花，溅了她一身，湿漉漉。她觉得全身发软，没有力气。回到屋里，那个女孩还在。见到她，不停的质问着，你把唐东弄哪去了？你把唐东弄哪去了？女孩拽着她的胳膊用力的摇着。她不说话，表情僵硬，女孩不再说什么，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她找了一块很大很大的木板，是一块白色的木板，死拖活拖的拖到唐东的房间，然后把唐东隐藏着的女人的文胸，内裤，全都用图钉订在木板上，她把他五颜六色的安全套用打气筒吹成气球，粘在木板上。然后再死拖活拖的立在二楼的阳台上。她打开所有的灯，黑夜如昼。她扶着楼梯下楼，和女孩擦肩而过。她走进自己的房间。只听见外面女孩撕心的一声叫喊，然后就是女孩子跑步的声音，接着是摔门而出的声音。她终于还是打碎了一个孩子的梦，一个孩子对于爱情的梦想。

    洛小米坐在床上，靠着墙，蜷着腿。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门吱呀一声，她知道唐东回来了。她知道他会游泳，所以才把他推下了河。她侧了脸，看他湿湿的站在院子中间，盯着二楼的那块木板看。呆若木鸡。

    天刚亮，洛小米出门，依旧找房子，找得很不顺，其实更多的是心情不好，没有好好去找，晚上就睡在宾馆的沙发上。等找好了，已经一周过去了。她回到了那座房子，只是一进门，就感觉出了一种异样。那盆绿萝还在二楼，不够鲜绿，有淡淡的灰。她进自己的房间，却发现桌子上放了一张纸条。洛小米，我走了，你让我觉得害怕，你让我没有办法再继续堕落，你让我没有勇气再坏下去。我不想变，我只想永远的像这样醉生梦死。洛小米，房租还有两年，你要没有地方去，你就住着吧。落款写着唐东两个字。小米跑到二楼，发现已经没有人，他没有带走任何东西就走了，包括那盆绿萝。洛小米的心，有一点点的痛。

    南京，南京，那过人说过，如果有一天他去了南京他就好了，他就正常了。洛小米捏着那信封仔仔细细的看，邮戳的确是南京。洛小米的心，酸酸的。多好的。两年了，她一直都在自责着，她怪自己打碎了一个孩子的梦，她怪自己当时用的方法不对，让他接着流浪，她耽心他的安全，也耽心他接着伤害着别人。这个人终于还是变好了。洛小米也终于放心了。

    她想也许改变是相互的，她或许改变了他，但他也改变了她。他走之后，她也跟父亲联系了，洛大飞是她的爸爸，她尊重自己父亲的选择，父亲有权利去幸福。毕竟妈妈走了那么多年。每个人都应该幸福的活着。一个人只要能正常的生活着是一件多么值得庆贺的事情啊。

    绿萝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但最后还是死了，洛小米无能为力，她实在养不活那盆植物，最后那盆绿萝被自己丢到了后院，就此再也没有去过后院，再也没有看过那盆绿萝。房租快要到期了，不用再续合同了。以前她想也许自己要永远居住在这里，她想等一个消息，她想等他能给自己一个好消息，她想确定自己坚信的美好，是真正存在的。她想也许自己要为自己的固执付出一生的等待。可是老天终于她眷顾，终于不用再等待了。

    门口有人在按喇叭，是爸爸来接她。洛小米想最后再看一眼这座房子，她上二楼，看唐东曾居住过的房间，一直都没有动过，很厚很厚的一层土。关上门，下楼。要出门的时候，她突然跑到后院，想起了那盆绿萝，哪怕是再看一眼它的尸体也要看。洛小米推开后门，一盆鲜绿鲜绿的颜色跳入眼帘。正如第一次来时一样的鲜绿。她开心的将绿萝抱在怀里。喜极而泣。

    洛小米跑出门，笑着对爸爸说，爸爸，阳光好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