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夕红五

    老北京解开了第二个包袱，那个狭长的黄布包袱，包袱里是一把刀，一把很狭很长的刀。

    他没有把刀拔出来。因为这把刀用不着时常擦拭，也依旧可以保持它的锋利。

    这把刀也不是用来观看玩赏的。只是在面对他非杀不可的强仇大敌时，这把刀才会出鞘。

    刀出鞘，必见血，敌不亡，我必亡。这其间绝无选择的余地。

    走过洒满月花的土地，来到用白石砌成的井栏，老北京吊起了水桶，用井缆吊起了木桶，把冰冷的井水一桶桶从头上淋下，使他的人完全保持在绝对清醒的状态。

    井水从他的衣衫和刀鞘上流落，他的衣，他的褥，他的靴，他的刀鞘，在井水流过后，立刻就干了，干的就好像从未见过流水的沙漠一样。

    然后他就走向死亡，笔笔直直的走向死亡一样。只不过谁也不知道那将是谁的死亡。

    阿兔今夜又无梦。她一直睁着眼，仿佛一直在等。是在等归人？还是在等过客？

    圆月在窗前，月清，月冷，虽然月圆，依旧孤独。

    人也一样。

    窗外有月无风，檐下的风铃却响了起来，就好像天地间忽然有一股摸不着了看不见的杀气，忽然将这一串已安静久许的风铃振起。

    她用她那一串洁白细密的牙齿，咬住了她苍白的嘴唇，慢慢的站起来，走到窗前。

    一个黑色的男人，正从她的窗外走过，向月光尽头处那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走去。

    窗外，檐下的风铃一直响着，阿兔知道今夜又将是一个特殊的夜。翻身，她把后背翻给从窗外探进头来的月光。

    朦胧中，阿兔忽然从梦中惊醒，完全无缘由的出了一身冷汗，要知道此刻是一年中最热的七月呀。

    从床上坐了起来，阿兔怔忡的望着窗子。静悄悄的一屋子月光，大气不敢出一声，生怕吓到这美丽忧郁的女孩子。    白色的窗帘在微风中摇荡，阿兔眨了眨眼睛，彻底清醒了。没有祖父，没有那栋在台风里呻吟的老屋，没有贫穷和饥饿，她也不是那个背着书包跋涉在学校途中的女孩。她现在是一个孤零零的无人知道的陌生人，一个生活在荒凉之地的人，虽然衣食无忧，可很寂寞，很无聊。她常常想跟祖父在一起的美好时光，虽然贫穷，但很快乐。

    “爷爷，爷爷，多愿意倚偎在您的膝下，听您用颤抖的声音说，‘阿兔哦，你是爷爷的命哩！’”阿兔这样想着，眼泪止不住流下来，一滴一滴落在白色衣服上。

    现在，没有人再对阿兔讲这种话了，爷爷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有给她留下，只留下了跟她一起长大的白马，和一屋子被虫所蛀坏了的线装书。那些书在她被急急带离祖屋的时候，被那群不明身份的人抢走了，她只抢下了一部古装的石头记和一套元曲选。

    此刻，对着扉页上爷爷的图章和一行签字：“墨斋老人存书”她流下了眼泪，彷佛看到爷爷在用悲哀的眼睛望着她，带着无声的谴责。

    阿兔下了床，看到床头悬着一条白色的发带，想起爷爷总说她是一朵白色

    的百合花。记得童年的时候，祖屋旁，湖里的百合花开了，大片大片的纯白，慢开。爷爷总是捋着长长的胡子说“这些百合美得跟我们的阿兔一个样。”

    曾几何时，童年的一切都消逝了，爷爷、那湖和那些百合花也都消失了！

    “人，如果能永不长大该多好！”阿兔走出白色的石头房子，看到对面房子里住的那个女孩子，也没有谁，她们四目相对，仿佛她们早就认识，她们就这样看着，仿佛把她们之间所有的秘密都在瞬间看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