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未见,卫老风采依旧。”
哪能依旧?卫老尚书当初因替陆祭酒仗义执言被治罪,贬谪青州,民风凋敝的穷乡僻壤哪里会有养人一说?
新帝登基满三年后,将卫老尚书接回上京,官复原职,如今老者虽头发花白,脊背却挺得笔直,双眸炯炯有神。
闻言冷笑一声,反驳道:“上京城的侬语软风倒是没吹弯江相的骨头。”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服谁,恰在此时,章德殿殿门缓缓开启,走出的年轻内监目不斜视,高声道:“请诸位大人入殿。”
话音一落,为首的两位这才鄙夷地对视一眼,卫老尚书率先拂袖进殿。
一众群臣鱼贯而入,都垂着头,假装没听到为首两位大人的争锋,自然也就没注意到不远处高阁上站着的少女。
元妤仪梳着十字髻,十七八岁的年纪,身形窈窕,披了件孔雀纹的赤红羽缎披风,露出的纤白双手中捧着个小巧玲珑的累丝暖炉。
一阵裹挟着细小雪粒的风迎面吹过来,几缕碎发覆在颊侧,给那张端美明丽的脸添了几分妩媚。
她垂眸看着入殿的臣子,久久无言。
不过片刻,一个内侍放轻动作走过来,同站在女郎身后的宫女耳语几句。
绀云上前,低声道:“殿下,朝中三品以上官员皆在宴请之列,上京世家此刻已至琼正门盘查,大约半炷香后均可入席。”
新帝登基,权臣当道,朝中局势不明,这群世家自然靠边站,又仗着百年底蕴,素来习惯拿乔。
然他们愿作渔翁壁上观,靖阳公主却不想成为斗法的鹬蚌。
元妤仪收回目光,伸手捻掉栏杆上的雪粒,只一摩挲便收回手,真凉。
“谢家的人到了吗?”
绀云点头,将方才内侍打听到的消息尽数说出,“宣宁侯携子赴宴,和王家昌平伯一同前来。”
女郎悬着的一颗心总算安稳下来,眉目舒展,转身向楼下走,耐不住心里的好奇,又随口问道:“可瞧见谢大公子的模样了?”
“谢家分了两辆车,又有帘子挡着,派去的内侍并未瞧见样貌。”绀云如是回答。
元妤仪轻嗯一声,一会儿在宴席上人多眼杂,她席位靠前,总不能一直张望,原想提早认个身形,看来也不成了。
思绪转瞬即逝,她没放在心上。
……
从煦照台下来,绕入内宫,又走了一段路,元妤仪这才留意到拐角处站着个年轻郎君。
冬风猎猎,卷起他单薄的直裰一角。
众人都是羽缎衣袍,再不济也有棉袄斗篷,青年穿的实在太薄,身形又格外清瘦,因而十分惹眼,单薄的直裰套在身上,像是一具衣架子。
皇宫内城宫道与小径交错繁杂,刚来的人在宫里摸不着路也是常事,迷路本不是大事,可若是因为迷路无意间看到不该看的东西,撞破不该撞的事,那就麻烦了。
何况今晚的宴会实在热闹,也实在重要,元妤仪不能接受任何差错。
算算时辰,姗姗来迟的世家家主应当也已入了席,但她初回宫,迟上一时半刻也不会有人置喙。
她是公主,自然也可以摆架子。
今日入宫的均是勋贵人家,眼前的郎君瞧着面生,年岁不大,应当是第一次随父兄入宫赴宴,却与人走失,才在此停留。
想通后,少女轻松了些,招手唤过身后的内侍,想将人引到章和殿。
一阵冷风吹过,青年双肩下意识瑟缩,莫名让元妤仪想到过去缠绵病榻,几乎只剩一把骨头的父皇,不免动了恻隐之心,于是又低声吩咐了几句。
然而还没等内侍走过去,谢洵已经察觉到身后的视线,转头去看,隔着一条青石路,入目一张美人面。
内侍脚步加快,已站在身边,忙对他道:“公子快快行礼,这是公主殿下。”
阖宫只有一位尚未婚嫁的公主,三年前自请前往承恩寺为先帝守孝,正是当今景和帝的亲姐姐,靖阳公主。
谢洵心念陡转,旋即拱手行礼,垂目敛睫,不再朝公主看一眼。
他方才那样直白的目光,已经有些逾矩。
元妤仪搂着累丝暖炉的手指稍稍蜷缩,虽然只是一瞥,郎君的面容却留下了强烈的冲击感,只觉得清冷矜贵,细细回想却朦胧一片。
方才见了一面,如今却只能记住他左眼下一颗泪痣,为那张冷脸平添几分意态。
“你,”元妤仪本想问他是谁家的人,但话到嘴边觉得突兀,说出来便成了,“天寒地冻,公子怎么穿的这样单薄?”
话音一落,又觉得不妥,这样的话听起来倒像是在诘问,女郎闭了闭眼,顿觉无奈。
谢洵低头,看见身上洗得发白的衣袍,眼底闪过微不可察的不悦,他不以为然地解释,“臣的外袍不小心沾了泥水,未免失仪,便只着了内裳。”
天衣无缝的借口。
可青年内心无比清楚,他在说谎,其实他根本没有所谓的外袍,这件直裰,已经是他能拿出来最得体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