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一点点开远,带着汽笛声。
忽然,他仰起脖子,露出伤痕累累的锁骨,手伸进衣服里,猛力扯下了一个月光下泛着暗红的挂坠,捏在掌中,用尽最大力气投入海里。
闪着红光的挂坠划过一条长长的抛物线,连扑通一声都不曾听见,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汽船渐行渐远时,尾翼划在水中的涟漪,一层一层,拍打着岸边。
他随即转身,头也不回地消失在甲板上。也消失在夜色中。
闭上眼,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梁师长,该走了。”站在我身后不远处的金贵,出声提醒。
我轻轻勾了嘴角。
我知道的,这乱世的法则。
我早就知道。
强者支配弱者,强大赢得臣服。
现在的我,又何德何能占有他,支配他?
坐上汽车,我一言不发。
正往回家的路上开,汽车却被迎面来的几个人拦了下来。
“梁师长!”
他们穿着和陈让一般的制服,深绿的料子,高筒的皮靴。其中一个为首的敲了敲我汽车的窗户。我摇下窗来:“怎么了?”
他向我出示了一张审查逮捕令。
我平静地问到:“为什么?”
“包庇共产党。”
“我没有。”
“有人举报你在东北时,给联合游击队送过粮食和装备。”
“那是为了国家,为了抗日。”
“这个我们不管。带走!”
几个特务蜂拥而上,我推开他们站出汽车,伸出双手让他们拷上:“让开,我自己走。”
“枫林桥”三个字,还是和几个月之前一样,静卧在郊区那处两幢相连的大厦门牌上。
上次一次来,是人制于我,这一次来,却是我制于人。
下到地下,仍然是水牢,审问厅,刑讯室……一次排着,我被带到一个稍显敞亮的审问室中。
白色的墙壁带着血污,白色的天花板带着霉点,灰黑的地砖带着乌亮。
鼻间上,飘荡出淡淡的血腥味。
被缚着双手,我被两个兵推搡着,绑在房间最角落处,木头的人形十字架上。
两个兵出去的同时,也进来了一个审判官。
那两个兵敬了个礼,便走了。
第一道黑色栅栏被重重地关上,上了重锁。
不久,第二道门被关的声音也重重落在耳边。
看着面前的人,军装熨帖,白色的手套一层不染。帽檐压得极低,却还是遮不住他疯狂的眼神。
我心下一惊,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地淡淡道:“……怎么是你?”
他摘下帽子,露出青白而消瘦的脸,将帽子拿在手中把玩。
他的头发留长了,刘海几乎遮住眼:“我们两国政府,在防共方面,有很密切的合作。”
我看着眼前曾经为我痴迷,如今已一片灰寂的瞳仁:“浩源……你恨我?”
他缓缓地从后腰抽出鞭子,带着锋利的倒钩,抵上我的胸口:“你说呢?”
我心下按压着见到他的惊疑,脑中飞快地转动着……
记忆中却忽然闪过陈让的那句什么“先押过去……”一种不好的预感在胸口中蔓延,阴谋的味道渐渐浓厚……
我面上一派轻松地微笑:“你还忘不了我么……千山万水地寻来,你究竟要怎样。”
努力整理着线索,搜索着疑点……
不是……
不是浩源,他现在的出现……
我望向他。
几乎就像前台的小丑……
不长进的家伙,总被人利用……
只是……究竟是谁……
“啪!”的一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低头,只见我的外襟破裂,一道长长的鞭痕印在我胸前。
回过神,才觉得胸口火辣辣地疼,似乎浸出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