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刮着喉咙,她镇定着自己。
随后,宋方霓把剩下的残酒往桌面一撒,头也不回地走了。
酒精烧着她的胃,酒吧四处都是扭动的人,走了好几次,才走出正确出口。
外面的灯光扑面而来,灯光明亮,仿佛是流动在城市上方的云彩,但空气也依旧有甜腻的香水味。
这是一个月色皎皎的夏日夜晚,酒吧街停满了私家车。
即使打出租车,也要走出巷子口,到前面的马路上。宋方霓在电视剧里看过,碰到这种情况,受辱的女主角会拦一辆车,绝尘离去,用愤恨的目光看着车窗外。
但是,这种作风不属于宋方霓。
她,她的家境,和这个繁华城市里的主流消费都没有任何联系,还没过十八岁的宋方霓没钱打出租车,妈妈的手机因为容量很小,也没有安打车软件。
宋方霓深呼吸几口气,左右看了看方向,准备朝着商场方向的公交车走去。
身后却有人追上来,先是郑敏,随后是欧阳文和他的几个朋友。
欧阳文准备想上前,但看到宋方霓的目光停下。
“怎么了,怎么了,老宋,怎么一回事?”郑敏急急问。
宋方霓努力地克制着眼睛里的酸意,用平常的语调说:“我要先回家。”
“我送你吧。”欧阳文走上前一步,“我刚才真的不是故意的,向你道歉,不行吗?”
“对啊,给欧阳十个胆,他也不敢怎么样。他被宋方霓迷得五迷三道的,刚才发生什么,肯定是一场误会。”
“哎呀,反正,方霓早就是欧阳嫂了嘛。”
几个跟在欧阳旁边的同班男同学打着圆场。
郑敏没看到刚才的一幕,却从宋方霓发抖的肩膀里,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她转过脸:“滚!你们男的都滚,谁让你们跟过来的,滚一边儿去!”
这时候,宋方霓的手机震了,提示收到一条新的□□信息。
她根本就不想看,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顺手打开了。
梁恒波说:“我好像看到你了。”
宋方霓转过头。
其实找了好久,直到长街对面,一扇巨型且明亮的手机广告灯牌下,发现熟悉的身影。梁恒波穿着黑色的运动装,高高瘦瘦的,在黑暗中只剩下被灯光照射的一张脸。他正和一个胖子,手挽手站在在不远处。
梁恒波转头跟那个胖子说了几句话,又朝着她招了下手。
宋方霓对郑敏说:“等我去上海前,再单独约你出来一次。”
郑敏担心地看着她,知道劝不住,便小声地说:“到家给我发个信息。”
宋方霓点点头,扯了下郑敏的胳膊:“帮我,别让那个脑残跟着我。”
说完后,她裹紧衣服跑起来。
跑过人行横道,拨开人群,跑过红绿灯,晃过站台,最后跑向梁恒波,一把扯住他的胳膊。
梁恒波正带着梁新民,参加这里商场举办的公益手工分享课,每个月,梁新民都得来到繁华的市中心看看,他喜欢人多,再难听点说,就有点像遛狗。
宋方霓今晚来夜店前,她在路上和梁恒波聊了会,顺嘴就把定位发给他。梁恒波此刻正好路过这里,他驻足时看到宋方霓,显然也很意外。
他对宋方霓介绍了一下梁新民,但是,女生根本都没有听。
她惊魂未定,脑子里嗡嗡地响,只感觉到一种强烈的恶心,不停地向后看,看欧阳文没有跟上来,手紧紧地抓着自己衣服。
欧阳文是故意的吧?她为什么鼓不起勇气,打他一巴掌。他不会以为,他每次那种冒犯她个人空间,就是喜欢吧?到底有多少人看到这一幕了?她真恨欧阳文,也恨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
宋方霓低头拉着梁恒波的胳膊,一路上,什么话也不说,梁恒波也察觉到异样。
他僵硬着带她一起往前走。
等路过一片空地,梁新民跑过去看大妈跳广场舞,只剩下他们两人。
梁恒波终于咳嗽了声:“衣服。”
提醒了两遍,宋方霓才如梦初醒,她迅速地松开拉着他的手臂。她以为,她弄坏了他的衣服。
梁恒波却继续看着远处:“……你的衣服。”
刚刚被扯破的衬衣,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已经又拉开了。
宋方霓立刻用双臂在胸前紧紧地裹着。
她只是无意识地跟着梁恒波走,她只想随便找个人,帮自己摆脱刚才的困境。此刻,她只想快点回家。
立刻,迅速、跑着回家。
梁恒波是骑着电动摩托车来的,他打了个电话,让梁小群来广场这里接一下梁新民,随后就载着她回家。
宋方霓沉默地跨坐在摩托车后面,男生清瘦的腰就在前面,她却拼命后移,死死地抓着后面的扶手。
燥热的晚风,从松动的领口灌了进来,须臾又吹走。
她的眼睛、喉咙和胸,都很疼,脑袋沉沉的。
到了巷子口,梁恒波还没停稳,宋方霓就跳下车。
她家的理发店依旧亮着灯。
远远的,理发店里正播放着喧嚣的《月亮之上》,而隔着玻璃,能看到里面坐有几个边焗头发边玩手机的顾客,而在门外,不知道是哪一位邻居,往凹凸不平的地面泼了一摊乌漆漆的污水,污水里有几根短短的烟头,映漾着上方橘红色的路灯。
她低下头,发现双脚正好就踩在这一滩污水里。
“你……”梁恒波暗自觉得,这女生有时候是够粗心的,又不忍说什么,“你不是要回家吗?”
宋方霓却只是呆呆地站着。
梁恒波微皱了一下眉,到底是男生,心思没进化到那么细致。何况路上的时候,他隐约闻到她身上有一股酒味,以为她是和同学聚会,一高兴,喝多了。
“难道,你的家不是在这里?”他停好摩托车,再准备掏出手机查导航。他是按照宋方霓的指示,一路骑过来,心里也不确定。
但等两人靠近了,他终于看到宋方霓满脸苍白:“你怎么了?”
宋方霓慢慢地吸气,再呼出。她挪挪脚步,站在旁边的平地,随后抬起头:“你知道,我现在正在想什么吗?”
不等他回答,她就说:“我受够了。”顿了下,她重复,“真的受够了,我受够了这一切,我真的好想时间快点过去,我只希望自己赶紧接到录取通知书,我希望下一秒就到上海。这个地方,这个城市,我真的是一秒钟都不想再多待!”
词语凶狠,语气却依旧是柔软拘谨的。
接着,睫毛栩栩地开始颤抖,有水从女孩的眼睛里柔软地流出来,她哭了。
而在她对面,梁恒波望着她。
他抿着嘴,什么也没问。
宋方霓低头看着脚背,压抑地哭了好一会。
沉默片刻,梁恒波却从口袋里掏出walkman,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把耳机挂到她耳朵上。
宋方霓被他手一碰,用力推开,却被他按住,随后,耳边的声音响起来。
——小号的音色太棒了。
温暖,明亮,有力。尤其是后摇的乐队,总爱用小号来融合萨克斯。
低落梦境里,倾泻下来一抹暗红色的柔光,接着,一个辽远空旷的男声唱起歌,在密度很高的氛围里,往前铺开一条路,像是用手触摸低沉行进的厚厚云层里,带着暗红色的热烈,跟悲伤作别。
顷刻间,沉默变得有力,迷茫颤抖了一下,随后变得舒缓,就像是现实里射下的一缕柔光!
梁恒波从口袋里拿出纸巾,递给她。
“这个夏天马上结束,你可以飞走了。”他肯定地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