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了一口气。那叹气里没什么绝望的成分,就只是无奈而已。
他和别人不一样。那些人有充满梦想的现在,有不甘心放弃的过去,有值得努力的未来。那些人有着爱人或者被爱着,以各式各样的方式和这个世界保持着联系。他们会害怕,抱怨,咒骂,因为不想失去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机会。段非和他们不一样。
他的过去成了模糊的一片,寻求改变的现在也没有人真正对他报以期待。他没有朋友,没有爱人,唯一和他有血缘联系的人也与他再亲近不起来。有的时候段非甚至在怀疑,是不是无形中有什么力量,把他生命里的人一个个的从他身边扯开。
他知道自己不是个好人,但这世界上比他坏的人也有很多——那些人或许还有恨铁不成钢的父母,有不愿意放弃爱人的伴侣,有一同放浪形骸的朋友。他没有。没有人对他好,没有人对他坏,他的世界里只是没有人而已。
有一瞬间他甚至想到就这么死了也挺好的——但是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虽然过去和现在都已经一塌糊涂,但他还是对未来有着零星的期望。
原本他期望着“和那个人在一起”。后来变成了期望“有一天能和那个人在一起”。再后来就变成了“好好活着”——好好活着,然后一天天的等着。他觉得反正时间很长,活着就是无限存续的希望。他可以期待未来的每一天,期待奇迹发生,让他重新被爱上。
但是就算是这样的希望,似乎也很难达到。
……两三个小时前他站在泳池里,而他面前站着骆林。在那个距离,他可以吻上骆林的嘴唇,而他也非常,非常地想那么做。
然而带着铁锈味的血液从他的鼻腔向下蔓延,让他不自觉的吞咽一下,然后感受到满嘴鲜血的腥气。
这让他第一次对可能到来的死亡,产生了恐惧。
——那些昂贵的药物他都按时在吃,配型的事情也早就交予了别人去打点。上次检查时他的体征还都稳定,不然他也不会一时不去住院——他没真的想去寻死。
当站在骆林的面前,他愈加强烈地感觉到,他不想死。
但他也同时清醒地意识到,这不是他能够决定的。
……他对骆林说了“晚安”。
因为他只能这么说。
……
程贵珍一早就到了段家门前。她从公交车上下来的时候才七点,闷着头急急忙忙地赶着去上工——今天是她第一天去做上门保姆,可是不能迟了。她背着一个装了日用品的大包,快步走向了段宅所在的社区。真要到了地方,她忽然又担心起来:万一自己到早了吵着别人可怎么办?这么想着,她来来回回地在门前踱步,拿不准是不是要进去。路过的保安已经在盯着自己看了,程贵珍咬咬牙,想着干脆去按门铃算了。
正要上前的时候,那户人家的门自己开了。上回见着的黑皮肤女娃好像从窗口看到了自己,看样子想把自己迎进去。那女娃娃嘴里叽里咕噜地也不知道是在说点啥,不过憨憨地笑得挺开心,让程贵珍的一颗心好歹是放下来了些。哪知道一进门便看见那段家当家的小伙子坐在餐厅里,程贵珍顿时又紧张起来,琢磨着该怎么打招呼。
话还没想好,那小伙子竟然先招手让她过去了——等走到了跟前,那人对她微微笑了笑。
这可是程贵珍头一回看见这男娃娃笑。上回见的时候她还觉着这孩子说话挺少,看人的眼神有点怕人,估计不好相处。这回看了这笑脸,倒像是个好孩子了。不过这笑吧,还是说不上有哪里不对——感觉着这人像大病初愈似的,并没什么生气。
段非的声音低着,跟她打了个招呼。程贵珍看他压低声音的样子,便也学着悄声说话,问:“这是有人还睡着呢?我没吵着吧?”
“没吵着。我让玛利亚带你去你房间放东西吧。我等着人起床。”
程贵珍看他指了指那黑皮肤的女娃娃,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又接过话来:“是不是段先生回家了?用不用我等会儿去叫?”
那叫段非的小伙子摇了摇头:“是你上回见到的人,也不用叫。他在二楼,所以没事的话不用上去。”
程贵珍应了,从地上拿起刚放下的包,便要跟着玛利亚走。段非又叫住她:“等下你要是看见我们两个在说话,麻烦你稍微回避一下。”
敢情是要谈什么秘密的事,谁知道这有钱人家都说道些什么?程贵珍忙带些惶恐地点了点头,保证说自己肯定不偷听。
段非无奈的笑了笑,说了一句“你误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