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向沟底跑去。沿途还有仨仨俩俩的大人也往沟底走去看个究竟。听人说,原来和我们村子隔铁沟相望的那个村子中有人在水库炸鱼却不小心把水库的闸门给炸开了。我们去时看到水面上漂了好多大小不一的鱼,一律肚子朝天悲哀着,白花花一片,让人触目惊心。水性好的村人此时有了露脸的机会,他们一个个的迫不及待下了水,一个个的显摆着自己的技术,潇洒的捞着死鱼。至于此事最后是怎样处理的,诸如,水库由谁修好,那个村的肇事者有没有抓住,显然已经不是我们这些小孩子关心的话题了。
村子北边过去有一条宽五六十米,长几千米的林带。栽植的大多是槐树,整个给人的感觉比较阴森,所以小时候的我是不大到这地方去的。我没有亲眼见过,但听大人们和去玩耍的伙伴说,那儿似乎有许多小动物,松鼠、野鸡,好像还听有人说发现过刺猬。然而,胆小的我终于还是没有迈过心理上的那道坎,终于没有在那儿疯野的玩过。前些年,林带被全部毁掉,复垦为了庄稼地。据初次承包地的人说,因为树根多,刨的也不够彻底,害得他雇佣的犁地的拖拉机居然被树根扯断了铁犁。发生这样的事,自然又会引出一些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难缠的经济纠纷来,与文无关,不提。这些年,让人触目惊心的大自然报复人类的事是越来越多,人们又不得不重视起环境建设和生态保护来。由于故乡的村子地处秦地东大门,这段时间来,开明的领导已经把这儿列为了陕西省的东大门绿化建设项目,此举,实在是善莫大焉。
我家门前过去有一处闲置的老院子,这状况在老村中是经常有的呢。那院子的后墙也是古朴的老墙,似乎颇有些老城的意象。老墙上边长有几颗小树(具体什么树也记不大清了,似乎是榆钱树,又似乎是枣树,还有可能是刺树,也或许是灌木丛),每到下午时分,树上就会落一大群不知从哪里飞来的麻雀,叽叽喳喳的拥挤在树上闹着、笑着、叫着。如果此时恰好有人搭一声“哦哧”立马就会听到“轰”的一声,这群麻雀们就会同时起飞,这场面虽不至于遮云蔽日,却也是尉为壮观。然而过不了几分钟,它们又会执着的飞来,继续落在树上边。叽叽喳喳的继续着刚才被打断了的聊天,还有的会吵起架,玩起乐子来。每每这时候,总是夕阳西下,家家袅袅炊烟升起的时候。伴着麻雀叽喳的叫声,小巷中大人们呼儿唤女回家吃饭的叫声也此起彼伏起来,田园般的生活不就是这样么。后来,这景象就不多见了,再后来,这情景就消失了。现在,门前的老院子早已盖起了新房,后院墙也变做了一砖到顶的新墙,树当然早就不见了踪影,我想,麻雀现在就是回来,恐怕也找不到来时的路了。
小时候的我实在是一个“打破砂锅纹(问)到底”的人。村内有一长者,是我堂兄的干大。成天间总是讲些龙呀、鬼呀一类玄而又玄的事。我对此将信将疑,所以每当他讲时,我就喜欢问他一些很实在,很具体的事。他讲龙的样子,说龙的头似驼,角似鹿,眼似鬼,耳似牛,颈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背上有八十一麟具九九阳数,口旁有须髯,颌下有明珠,喉下有逆鳞,头上有博山。又说龙,如何的呼风唤雨,如何的云里来雾里去。我看他如此绘声绘色,错以为是他的亲身经历。就理直气壮的问他,你究竟是在哪儿见的龙呀?每每这时,他就只好“顾左右而言它”这样的事发生的一多,慢慢他也就减少了来我家闲聊的次数。当然他讲的故事也并不是一无是处,全属瞎编乱造的,至少在他讲前些年村子里狼特别多时,在老舅那儿我还是得到了验证。老舅说,他年轻的时候,有次牵着牛沿着打柴坡到铁沟下边去犁地。耕地的是牛是母牛,牛犊子也跟着一块去了。老舅说,正当他不慌不忙、有条不紊的犁地的时候,无意中一抬头,突然发现在离他不远的一架峁头上正蹲着一匹狼。老舅当时也就二十多岁,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龄。再一看,牛犊子正跟狼娃子在一块活蹦乱跳的玩耍呢。老舅没有慌乱,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的犁着地,内心里却是高度的紧张,他用余光不停的瞄着峁头上那匹狼的一举一动。待日头快要西落了,他用力的吆喝了一声,回家喽!然后缷了犁、牵着牛,就要往回走。老舅说,他看到老狼在他走后,从峁头上飞快的扑了下来,带着狼娃子向南边的山里奔去。老舅今年也八十高龄的人了,还总想着去地里干活。小叔接他到城里住,他从来都没有超过三天的。总嚷嚷着要回乡下。我知道,在他的内心里充满了对家乡土地的感情。他常说,地是好东西呀,种啥就长啥,荒啥都不敢荒地呀。老舅,愿你健康长寿!
春天的村子是热闹的。家家迎福,户户纳春。过年时,早早把大人买好的鞭炮放在炕上的席下面炕着。这样到初一那天响炮的时候,鞭炮的声音就会很脆,很响。天还未亮,家家户户就在院落当中把柏树枝燃起,响“二踢脚”的大炮,响满地红的鞭炮。每家的院落中都要横着放几根椽。大人说,这是挡财呢。大爹领头,爸爸他们弟兄几人带着我们这些晚辈先到爷爷家去拜年,然后再到其他同姓长辈家中去。这时,也是小孩们最高兴的时候,因为拜年时的磕头可不是白磕,有压岁钱收呢。待这一切完成之后,回得家来,把炕在席下面的鞭炮拿出来,一个一个的拆了,放在口袋里,手里拿着一根点着的香就到村中呼朋引伴的玩去了。
关于过年响鞭炮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并不是发生在我的身上,却是听爸爸说的。爸爸说他小时候有年春节时,爷爷早早买回了一串鞭炮预备大年初一早上放。那时家里条件不好,经济拮据呀,哪有闲钱再给爸爸他们兄弟几人买炮玩。可玩耍毕竟是孩子的天性,他们自己却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好办法。二爸找出爷爷买回的鞭炮后,在煤油灯上把鞭炮引线点着,看着引线火星四溅,听着引线发出的“哧、哧”声音,又赶快用手把鞭炮引线掐灭。然后问爸爸说,你敢不敢也来玩一下。爸爸自然是不甘落人后的,他用同样的手法,如法炮制了一下。两人高兴的笑着,像过足了瘾一般。这时,鞭炮引线已经很短了。然而意犹未尽的二爸却欲罢不能,还想冒险再玩一次。结果,超短的鞭炮引线的燃烧速度远远超过了二爸想象中自己能够掐灭引线的速度。整挂鞭就这样在两个孩子让人目瞪口呆的玩耍之中,在大年初一之前“噼哩啪啦”的响了起来。爸爸给我讲这件趣事的时候,他的脸上总挂着一丝笑意。至于这件事发生后,爷爷有没有揍他俩,如何罚他俩,爸爸并没有说。但我却能想到当时的爷爷一定生气极了,因为家里的孩子多呵,这样的事,是可忍孰不可忍。
立春之后田野里也渐渐朗润起来。春光明媚的日子,总会让人心情大好的。春天里挖野菜,小孩们喜好搭伙,总是三五成群的相跟着,一个个左手提着“马头笼”右手拿着小铁铲来到刚刚苏醒的田地里挖生生地、面条菜。再晚些,白蒿(中药上叫茵陈)也会泛绿。拿回去择净了,调着吃,还可以做成菜疙瘩吃,还可以做成野菜麦饭吃。花样繁多,口味不同,实在是上好的绿色食品。
夏天时大人们总是很忙的。小孩子除了帮家里干些力所能及的农活外,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玩耍上。几乎每家每户的大人都会给孩子再三叮咛,不要到铁沟底去!不要到铁沟底去!因为那里有水库,有能把人淹死的水库呀。在我的印象中,似乎从来没有小孩去那儿玩而殒命的,因为感情呀什么的一时想不开,寻短见,主动投水的倒有。
夏日的蝉鸣,单调的声音在如火一样的空气中传播着,难免让人烦躁。常常便有小朋友拿了东西捉知了去,回来后,当珍馐一样送给自家圈养的土鸡,让其美餐一顿。这时候,有牛的人家的孩子,还要放牛去。一群孩子,吆着一群牛到野外让牛吃青草。到地方后,牛们悠闲的吃着,伙伴们热闹的玩着。玩到得意时便难免忘形,放松了对牛的看护,一不小心就有那馋嘴的、胆大的牛吃了别人的庄稼。看看四周没人,赶快逃走,即使被发现,也多是呵斥几声。诸如,你这娃,咋光知道耍呢?再不小心,就把你家牛牵走了!大人无心的说着,小孩也无心的听着、应着。只有做了坏事的牛还不知趣的“哞、哞”的叫着,似乎是对刚才美食的回味,也或许是对小孩牵了牛鼻子不得不走的抗议。
秋天的农村是一年中最繁忙的季节,秋收、秋播、秋管。大人们忙的不亦乐乎,小孩们此时也能一饱口福。这时如果到村子去,巷道里一定会堆有许多经济作物的秸杆。玉米、花生、芝麻、豆蔓,许许多多。一派丰收的景象,农民们盼的不就是这个么。记得有年拽白豆杆时让我记住了一句话。还正做着美梦的我被家人叫起,糊里糊涂的穿了衣就到北安地去。天上的月亮明晃晃的照着,田野里各种秋虫都在呢哝着,一阵微风吹来,庄稼的叶子也发出“呲呲啦啦”的声音。拽白豆杆时,手常常会被划破。我说,看着月亮这么明,黄颜色和白颜色还是分不清的。妈说,你没听人说,夜不观色么。是呵,月亮毕竟是靠反射才会发出光的,而人,可不能总依靠别人呵。
冬天的乡村似乎很安静,太阳的颜色虽然还是那么红,但气温却明显降低。加衣服的结果,使人也变得胖了许多。大清早的时候,除了早起的老者和一个个不得不睁开眼甚至还有几许怨愤之意去上学的学生外,整个巷道都是很平静的。向阳的南墙根下成了乐园,许多人在那或坐或站的聊天,说东道西,讲讲见闻,谈谈新鲜,撂梁胡谝,时间过的也快。晚上,通常在每个组的中心地方,有人会拾来干柴,点起一堆火,一干人围火堆而站,不停的添着柴,保证火苗的旺盛。常常是胸前被火烤的发烫,背后却寒气逼人。倘若此时再有一场雪来,那就更好了。孩子们兴奋的能打雪仗,堆雪人,溜溜冰。大人们高兴的是瑞雪兆丰年呀。
故乡因为地缘之故,在一段时间内,它属于秦,在一段时间内又属于豫。在我出生的时候,它是属于秦地的,所以我就想当然的认为,故乡一直是属于秦地的。对于它的历史演变,一点也不知道。前年和剧作家赵秉申老师聊天时,他说,你们村和我村过去都叫皇原呢。我这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一说。于是认真的查了地名志,才知道一九四四年以前,故乡确实是属于阌乡县的,后来秦豫分界时,划给了秦地。
故乡无言,村庄无语。相传汉武帝(还有说是秦王李世民)时,在村子一带驻扎有骑兵,所以,故乡的名称也和行伍有关。这么算来,她已经悄悄的在牛头塬上伫立了几千年之久。她还会长存多久,没有人知道。还会不会在行政区划上再有所变化,也没有人知道。但有一点我却是能非常肯定的,那就是,无论怎样变化,这儿,永远是我的故乡,永远是我的根。我爱我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