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惠儿抽了抽鼻子,更咽道:“因为她,我吃了那么多苦,这么大了才回到爹娘身边,她却替代我在这个家里享清福,现在我回来了,她凭什么还留在这儿?她才不是我姐姐,她是小偷!她偷走了我的身份,也偷走了我的爹娘,我才不要跟她一起住,才不要管她叫姐姐!”
谭氏满脸愕然,怔楞几瞬之后,吃惊道:“你这孩子,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做错事的是唐氏,同宝珠有什么关系?当年她也只是一个婴孩而已,怎么能把一切都怪在她身上?”
李惠儿没想到自己温柔美貌的娘会这么说,当即便呆住了,难以置信的看着她,泪珠子不停地往下掉。
“可是,”她小声地哭,说:“可是我才是你的女儿啊,她娘把我换走了,她偷走了我的身份,我吃了那么多苦,李家人打我、骂我,还要让我去换亲,我活该这么倒霉吗?我恨死他们了!”
废世子听得难过,心下亦是恼火,看向妻子时,语气里少见的添了责备:“莲房,你少说几句!没看惠儿哭了吗?!”
白氏看废世子带谭氏过来,便以为他们夫妻俩内部已经达成共识了,虽然此前也察觉谭氏脸『色』不好,但是这母女俩很快就言笑晏晏,她也没往心里去,这会儿听谭氏如此言说,怔楞过后,旋即怒从心起。
一个是亲生女儿、马家骨肉,一个是产婆孽种,私通而生的『奸』生女,到底该站哪边儿还不清晰吗?
大嫂是不是脑子傻了,连基本的思考能力都没了?
孩子才刚回来,就在她面前说什么“姐妹相称”,是诚心想剜人心肝吗吗?
孩子听了心里边该有多难受?
再说,留不留马宝珠这事儿你做得了主吗?
别说是你,你男人都拿不了这个主意!
动动嘴皮子就叫马家收容一个私通而生的『奸』生女,你当老爷子是死的,脑子也跟你一样进了水?!
谭氏把话说成这样了,白氏也不再遮掩,将李惠儿拉到自己身边将人搂住,抚着她哭的颤抖的脊背安抚,冷冷道:“大嫂,话最好不要说得那么满,毕竟咱们都是小辈儿,这事儿还得老爷子拿主意呢!”
王氏用帕子帮李惠儿擦泪,也淡淡道:“惠儿别怕,该是你的就是你的,谁也夺不走。”
李惠儿泪眼朦胧的抬起头,含恨道:“那李家人和那个小偷呢?爷爷会处置他们吗?!”
王氏坚定道:“一定会。”
谭氏却错愕道:“你想怎么处置他们?”
“我想杀了他们!”
李惠儿红着眼睛,满脸恨意:“他们偷走了我的身份,又不曾好好对待我,我在李家吃了十一年苦,还要被榨干最后一滴油,他们不该死吗?!”
谭氏不曾想自己的亲生女儿会说出这样冷血而残酷的话来,怔楞的看着她,好像是吓了一跳似的,忽的朝后退了几步。
“你,”她瞠目结舌:“你还是个小孩子,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想法?李家人好歹将你抚育到十一岁,整整十一年,即便是条狗,也该有感情了吧?你竟能毫不迟疑的致他们于死地?还有宝珠,你甚至都没有见过她啊!”
“娘,你怎么能这样?!”
李惠儿心头钝痛,失望而委屈的看着她,眼泪怎么擦都擦不干:“他们改变了我的一生,虐待我,利用我,我不该恨他们吗?我是没见过那个宝珠,可是我一想到我在李家受苦的时候她却在马家享福——你知道我心里有多气愤,有多委屈吗?!”
谭氏被她问住,再看着她那张同婆母相似的面庞,霎时间回想起当年,旋即便冷下脸来,呵斥道:“谁叫你这么跟长辈大呼小叫的?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
温柔美貌的亲娘变了,她变成了一块冰冷的、硬邦邦的石头,好像她是一个陌生人,而那个小偷才是她百般疼爱的亲生女儿一样。
马宝珠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她回家了,可是娘不喜欢她。
娘喜欢那个小偷,还想叫小偷继续留在这个家里,跟自己姐妹相称。
可是凭什么?!
因为那个小偷,自己受了那么多苦,而小偷呢,半点惩罚都没有受到,就可以继续留在这个家里享清福!
这不公平!
李惠儿这么想,并且大哭着喊了出来。
屋子里闹成一团,白氏与王氏铁青着脸,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谭氏的心口又开始疼了,再听那女孩儿哭的吵闹,心中憎恶愈发深了,抬手一指她,身子直打颤:“还不快快住嘴!”
李惠儿的确不哭了,不过不是因为谭氏这句话,而是因为“啪”的一声脆响,废世子一耳光打歪了谭氏的脸,力气之大,叫她一个踉跄,跌跌撞撞的碰倒了座椅,猛地栽倒在地。
“你疯够了没有?!”
废世子忍无可忍,神情暴怒,见谭氏闷哼一声,跌在地上起不了身,竟没有去扶:“谭莲房,你睁开眼睛看清楚,这是你的亲生女儿,不是那个贱『妇』跟人私通生的野种!你是不是发了昏,亲生女儿不要,非得去伺候那个『奸』生女?姐妹相称——你真不怕脏了马家的门槛!”
谭氏完全傻了,在地上瘫了好一会儿,才发疯似的跳起来,手脚并用冲过去打他:“马长彦,你这个混蛋,你居然对我动手?你居然打我?!”
“打你怎么了?”废世子又是一巴掌过去,将她抽倒在地:“你不该打吗?!”
谭氏的眼泪就跟河水似的,哗啦啦淌下来了。
李惠儿被白氏揽着,站在一边呆呆的看着这一幕,前不久还夫妻和睦、三口安乐,这时候却被撕开了假面,一地狼藉。
什么都变了。
白氏察觉到她身体在打颤,实在心疼,不想再看那对糟心的夫妻,忍怒道:“大伯,管教妻室可以回自己院里去管教,别闹到弟媳『妇』面前,一来实在难看,二来这么大的架势,我跟三弟妹不怕,孩子也怕啊,是不是?”
不等废世子应声,她便继续道:“大房那儿没地方就算了,我这儿有,你们那儿事情多,叫惠儿住在我身边,倒还安生些。”
废世子听得出她话中深意,愈发恼怒,亲生女儿回来了,却住不到爹娘身边,反倒是那个野种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这他妈不可笑吗?
传出去了别人以为他脑子有病,就喜欢替人养野种呢!
“不劳弟妹关系,惠儿是我的女儿,我必然会照顾好她,至于鸠占鹊巢的那个小偷,自然也有法子处置。”
废世子回了白氏一句,旋即便厉了神『色』,吩咐身后常随道:“带几个人回去,把宝珠住的屋子给我清出来,再把她投进牢房,好叫一家团聚!”
常随听了事情首尾,自无疑虑,行礼之后应声而去。
废世子便转向李惠儿,柔和了神『色』,和煦道:“你娘她前不久病了一场,神志便有些不清楚,你别跟她计较,阿爹是真心喜欢你的……”
他伸手过去,温和说:“别怕,我会保护好你的,跟阿爹回去,好不好?”
李惠儿没法说不好。
就内心深处的想法和亲疏远近,她是想跟二婶一起住的,跟三婶一起住也可以,但是亲生父母身边……实在是没那么高的期望了。
可是她也没法拒绝。
二叔三叔毕竟是叔,爹娘再不好,那也是爹娘,这时候不跟爹娘住而是跟婶娘住,以后一家人之间恐怕就没法和和气气的见面了。
李惠儿强迫自己挤出来一个笑,将手放到了父亲掌心,乖巧的说:“我跟爹娘一起住。”
她回过身去,同白氏和王氏行个礼,落落大方道:“多谢二位婶娘好意,只是我刚刚才见到爹娘,实在不舍得同他们分开,明日再来训你们说话,好不好?”
这孩子懂事的叫人心疼。
这种明明是自己家、自己爹娘,却得察言观『色』,小心不叫爹娘不快的懂事,实在是叫人难过。
白氏“嗳”了声,示意婢女将谭氏搀扶起来,又吩咐秋月秋兰:“照顾好咱们家大姑娘,大嫂身子不好,只怕没什么精力顾及,大哥又是男人,没那么细心,姑娘那儿若是缺了什么少了什么,便来寻我。”
秋月秋兰齐声应了。
废世子笑着说了声弟妹客气,神『色』却有转瞬阴鸷。
谭氏木着脸站在一边,两腮上赫然印着两个巴掌印儿,谁都没看,什么话都没说。
一家三口就这么走了。
白氏同王氏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底看出了几分担忧。
但也无计可施。
若是老爷子在这儿,一句话就能把事情定下,可她们二人皆是『妇』道人家,若是长嫂也便罢了,两个弟媳『妇』,实在不好多管大伯的家事。
王氏低声道:“也只能叫人多盯着点了。”
白氏头疼极了:“但愿别出什么事,顺顺遂遂的等老爷子传咱们进京吧。”
……
废世子一家三口回自己院里去,路上废世子拉着女儿嘘寒问暖,极尽关切,谭氏则跟个隐形人似的,一声不吭。
离大房院子越近,嘈杂声便越响,冷不丁门口那儿披头散发的跑过来一个人,废世子吓了一跳,定睛一瞧,才认出来人竟是马宝珠。
他护住女儿,皱着眉头,厌烦道:“不是说叫把她投进监牢吗,怎么还在这儿?!”
常随吩咐几个婆子来抓她,扭打半晌,总算将人控制住了,这才擦汗道:“宝珠小姐……不,她挣扎的厉害,想往外边儿跑,属下一时不防,才叫她钻了空子。”
马宝珠满脸张皇惧怕,像是不认识废世子一眼,难以置信的看着前不久还温声笑语、言辞宠爱自己的父亲,对上他的视线,却只瞧见了厌弃与烦闷。
这时候她视线一斜,见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登时放声大叫,哀求道:“阿娘,救我,救我啊!他们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怎么可能不是你的孩子呢?阿娘!”
喊到最后,那声音变得凄厉,风声中被拉得很长,刺人耳膜。
谭氏怔怔的看着这一幕,忽然落下泪来,靠近丈夫几分,轻轻拉了拉他衣袖:“求你了,放过宝珠吧,她什么错都没有……”
废世子无语至极,不耐烦到了极点。
即便是求情,就不能等到亲生女儿不在再说吗?
到时候瞒着人将宝珠送出去,给她一条活路也就是了,何必非得当着所有人的面、叫亲生女儿听得清清楚楚?
你是生怕这孩子不够跟你离心?
废世子震袖将她甩开,不耐烦道:“不可能,你闭嘴!”
马宝珠被人堵上嘴拖走了。
谭氏神情麻木的目送她离去,什么都没有说,落在废世子和李惠儿身后,跟着他们的步子慢慢走,像是个失了七情六欲的游魂。
拐过长廊,院子里有一口井。
废世子只顾着同女儿说话,没发觉谭氏已经停了脚步,跨过低矮的栏杆,走到了院子里。
身后仆婢瞧个正着,忙惊声道:“郡王妃,不可!”
废世子愕然回头,便见谭氏身形单薄,面『色』凄惘,看也不看他,毫无留恋的跳入井中。
“扑通”一道声响,打着圈儿,自井中慢慢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