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道:“右夫人,这是宴家正房夫人的院子,你是不是该收敛一些?总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疼,不记得自己此前是为什么被主君下令禁足抄经的吧?”
说完,又吩咐人赶紧搀扶卢氏进去,叫大夫帮着瞧瞧。
黎江雪听那嬷嬷当众揭破此事,大失颜面,正待与她争执,便听内室中传来一阵低低的喧哗声。
不多时,便见卢氏身边的婢女前来想那嬷嬷回话,眉宇间喜气盈盈:“大夫说我家小娘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只是身子孱弱,胎气有些不稳,须得好生静养才是……”
嬷嬷听罢神『色』如常,只轻轻颔首,黎江雪却是如遭雷击,一张俏脸霎时间惨白一片!
卢氏那贱婢竟是有了身孕?
怎么会?!
她才进府多久呀,这就有了?
算算日子,正好是自己被禁足的时候怀上的!
黎江月有了,卢氏也有了,就她没有,难道她真的没这个福气,命里注定不能为表哥绵延子嗣?
若真是如此,她还能坐上皇后之位吗?!
黎江雪又妒又恨,恼怒非常,一时觉得黎江月和卢氏是走了狗屎运,一时又觉得上天待她不公,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却生生与表哥的正妻之位失之交臂,现下虽也嫁给了表哥,却得一次次见证别的女人为表哥怀上孩子……
黎江雪心中五味俱全,神情难掩颓废,这时候却见正房门前垂帘一掀,庶妹脸『色』仍旧苍白,叫婢女搀扶着过来,心平气和道:“姐姐,为着你这个骄纵脾气,我罚也罚了,劝也劝了,你怎么一点都不往心里记?你难道忘记主君此前为何生气,下令叫你禁足院中吗?卢氏向来温柔顺服,你又何必咄咄『逼』人,如此为难于她?亏得她腹中孩子没有出事,否则待主君回来,岂容你这般悍妒不逊的妾侍留在宴家?”
“我什么时候为难卢氏了?贱婢胡言『乱』语,构陷于我!”
黎江雪变『色』道:“方才分明是她蓄意挑衅,出手打我,又忽然自己倒了,我连她一片衣角都没碰到过!”
黎江月道:“可是我听说方才她见了你便遥遥行礼,是你叫住她,主动跟她说话的,不是吗?”
黎江雪一时语滞:“这,这都是……”
“够了!”黎江月神情一肃,沉声道:“你我同样出身黎家,我唤你一声姐姐,素日里你骄纵了些,我也都由得你,可你若是在府中兴风作浪,欺压他人,殃及主君子嗣,我却留你不得!”
说完,她不待黎江雪分辨,便下令道:“来人!送黎氏回她自己院中禁足,若没有我的吩咐,不得外出,仆婢若有趁机作『乱』,不服管教之人,统统拖出去刑杖,打死勿论!”
周遭人听得变了脸『色』,却也不敢违逆主母所言,当即便带着黎江雪往她自己院落里去。
黎江雪猝然变『色』,猛地想通了其中关窍,声音尖锐,怒道:“黎江月,卢氏那么做是不是你指使的?好啊,你竟跟那贱婢勾结起来陷害我,等表哥回来,他饶不了你……”
黎江月站在台阶之上,居高临下的觑着她:“姐姐,你真要我传了家法过来,才肯闭上嘴巴安分一些吗?只是刑杖酷烈,妹妹怕你身娇肉贵,承受不住。”
黎江雪视线上抬,正对上庶妹冰冷的目光,心下发寒,硬生生将后边那些个撒泼的话给咽回去了。
黎江雪被带走了,黎江月旋即下令封锁她所在院里,不得擅入擅出,饮食皆有专人陪送,与此同时,又将此前替她跑腿购置『药』材和收购糖霜店铺的仆从拿下,获取口供状纸。
卢氏这时候正躺在塌上歇息,见黎江月进门,正要起身,便被她按住了肩膀:“你也是双身子的人了,不必如此拘礼。”
黎江月扶着腰慢慢坐下去,叹道:“你心眼倒也实诚,说倒就倒,若真是摔出个好歹来又该如何?糊涂。”
卢氏感激道:“夫人于妾身有再造之恩,能为夫人效力,妾身岂敢躲懒?”
说完,她面『露』快意,遥遥望着黎江雪所在院落,冷笑道:“昔日她几次三番辱我,却不想今日一报还一报,当真是痛快!”
黎江月微微一笑,没有言语。
宴家这会儿有两个孕『妇』,主君却不在家中,奇怪的是无论是黎江月还是卢氏,这一胎怀像都不是太好。
如此过了几天,黎江月心有不安,便令人去请了位道长来府中查看是否有所不妥,问过后宅中女眷住所和属相之后,惊觉乃是因主君不在府中,阳气亏欠,阴气侵扰,且右夫人黎江雪命格过阴,与二人腹中之子相克,故而方有此厄。
黎江月惶恐不已,忙追问此事该当如何解决,那道长便说:“只叫那位夫人在家中吃斋念佛,闭门不出即可,且府中如此,皆因阳气不盛,待刺史大人归来,阴阳调和,二气顺遂,府中灾厄立解,那位夫人也可自由离院活动。”
黎江月听得连连颔首,厚赠这位道长金银,将人送走之后,便下令叫黎江雪自己在院中吃斋念佛,为远在会稽的丈夫和家中两个还未出世的孩子祈福。
黎江雪心知这其中必然有着自己不知的蹊跷,如何肯依,然而黎江月压根没去见她,只叫身边嬷嬷往嫡姐面前传话:“我叫姐姐吃斋念佛,是为了主君安好,也为着宴家子嗣,姐姐若是觉得这两件哪一样碍了你的眼,大可直说,我吩咐人安排一辆马车把你送到郊外庄子里,随你做什么去,岂不自在?”
一辆马车送到郊外庄子里,这向来都是坏了规矩的女眷才有的待遇,黎江雪真要是被人这么弄出去了,那以后还怎么见人?
黎江月是正房夫人,她却是侍妾,无论平日里底下人怎么右夫人右夫人的称呼,本质上终究是不一样的。
黎江雪恼怒交加,委屈的掉了半天眼泪,到底也是满心屈辱的服从了庶妹命令,老老实实的在家念经。
……
七月中旬,刘彻终于将会稽诸事处理妥当,与黎东安、关朴一道启程前往建康。
此役他一举击溃陈宪势力,此后又大力宽抚百姓,平稳民心,居功甚伟,人虽还未抵达建康,便得知朝廷着意为为他加寿州都督衔,官从三品,连带着幼弟关朴也因小有斩获,得了个八品的宣节校尉衔。
而黎东安也借助这功勋扶摇直上,晋骠骑将军,仅次于大将军而已。
二人一道往宫中去拜见皇帝,其后又往黎家去参加黎东山为弟弟和女婿举办的庆功宴,宾主尽欢,气氛极为欢畅。
过往黎东山见了这女婿,虽然意态和煦,但仍然难免有俯视之态,然而现下眼见他扶摇直上,俨然是一方封疆大吏,军权在握,再相对叙话时,从神态到语气,都透着十二分的和蔼,显然不单单是拿他当女婿,而是当一个平起平坐的合作对象了。
刘彻恍若未觉,仍旧恭谨有加,黎东山嘴上不说,心里却极为满意。
黎东安踩着侄女婿铺好的垫脚石晋位骠骑将军,对他颇有好感,拉着他的手絮语良久,其亲近之态,并不逊『色』于黎东安半分。
刘彻仍旧是殷勤体贴,宴席过半之后,又起身亲自为他斟酒:“小侄在建康倒也有一二故交,原是想带着他们往寿州去的,只是他们惦念家小,不得远行,听说叔父奉令节制禁军,却不知能否给他们一口饭吃,赐个官身……”
黎东安打个酒隔儿,大着舌头说:“小,小事一桩!”
刘彻也笑,眸光幽深,眼见着他将杯中酒饮尽,便抚掌大笑:“叔父海量!”
韦夫人与郁夫人久久不见这女婿,难免挂念,尤其是韦夫人。
黎江月既是正妻,又有身孕,两相对比之下,她如何能安心?
当晚刘彻与黎家人饮酒,她不曾前往列席,第二日却专程令人请了女婿过去,好生叮嘱一番。
刘彻都一一应了,转头便被郁夫人请了去,同样一番温言叮嘱。
他仍旧是点头,温文守礼,和煦体贴,再去拜别黎东山兄弟二人,直到走出建康城门,神情方才转冷,扬鞭启程往寿州去。
这一去一回,中间间隔了四个月时间,刘彻不曾令人事先通传,抵达寿州后便催马赶回自家府邸,先领着新鲜出炉的宣节校尉关朴去见了幼弟关晟,叫那小子对着哥哥羡慕嫉妒恨了一会儿,这才往正房去见黎江月。
他走的时候黎江月还没显怀,这时候肚子却很大了,卢氏陪在她身边,叫人搀扶着一道出门迎接。
刘彻顺手把黎江月扶住了,唏嘘道:“紧赶慢赶,可算是赶在你生产之前回来了,我一直牵肠挂肚,就怕错过了孩子出生。”
黎江月温柔一笑,又看向卢氏:“夫君也别只看我,也得问问小婵呀。”
刘彻早就从她家书中得知爱妾有孕一事,当下哈哈大笑,不无揶揄的看着卢氏,低语道:“就那么几天,没想到就有了,可见是上天垂怜,分外偏爱于你。”
卢氏目『露』羞怯,嗔怪般唤了一声:“主君。”
几人坐着说了会儿话,气氛倒是和睦,卢氏知道主母须得同主君说黎江雪之事,并不久留,略坐了会儿,便起身辞别。
黎江月吩咐人好生送她回去,转过身来,方才将身边仆婢打发出去,将黎江雪出手暗害她腹中胎儿之事讲了。
“人我已经扣住了,这是口供,千真万确是抵赖不得的。”
黎江月将那几张供状送过去,又道:“家丑不可外扬,更别说那是我的姐姐,真闹出什么来,丢的也是黎家和宴家的脸面,所以我也没宣扬出去,只说是八字不合,把她拘在院子里念经祈福,只等夫君回来处置。”
刘彻将那几张供状翻看一遍,却不发表意见,而是问她:“你怎么想?”
黎江月对上他的视线,不闪不避:“有功当赏,有过该罚,禁足半年,抄录《法华经》二十遍,夫君以为如何?”
刘彻叹道:“你啊,到底是心太软了,她要害你腹中孩儿,你只关她半年就算了?”
黎江月道:“毕竟她也未能得逞,再则,总得顾及黎家……”
刘彻屈起指节来划了划她光洁面颊,轻笑道:“那是从前。”
黎江月心头微微一突,恰到好处的笑了笑,没有言语。
刘彻也没打算听她说什么,转过脸去,吩咐道:“将黎氏带来。”
侍从闻声而去,不多时,便带了黎江雪来。
她被拘在院里念了近两个月的经,又没有卢氏以『色』侍人的觉悟,不说是蓬头垢面,但也容『色』大损,刘彻看了一眼,便嫌弃的皱起眉头。
黎江雪尤且未觉,一见到自己表哥,便抽泣着哭道:“表哥,你终于回来了?!你要为我做主呀!”
刘彻以手支颐,左手扣了扣桌上几张供状,吩咐说:“拿过去给她看看。”
黎江雪起初还不明所以,面『色』茫然,接过那几张供状翻看几眼,霎时间脸『色』大变!
刘彻和颜悦『色』道:“冤枉你了吗?”
人证物证俱在,黎江雪如何敢喊冤?
当下脸『色』苍白如纸,讷讷半晌,颤声唤道:“表哥……”
刘彻点点头,微笑道:“你不分辩,想来便是没有冤枉你了。”
黎江雪近前几步,想像从前那样同他撒个娇,叫此事不了了之。
刘彻却不看她,脸上笑容落下,面无表情的吩咐一侧侍从:“传家法来,刑杖三十,让她长长教训,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说完,他站起身,离开之前,向妻子关切道:“我还有些公务须得处置,不在此处久留,你怀着身孕,怕看不得见血的事情,早些回去歇着,晚上我去看你。”
黎江月听得变『色』,勉强笑了一下,瞧瞧点头。
黎江雪却是大为惊慌,面无人『色』,颤声求道:“表哥,我知道错了,表哥——”
“哦,对了。”刘彻回过身去。
黎江雪满眼希冀的看了过去。
刘彻爱怜的看着她,微微一笑,吩咐的却是身边侍从:“行刑的时候记得把嘴堵上,叫嚷起来,会很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