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虽然觉得奇怪,却并未就此多问。她嘻嘻哈哈转开话题,旋即便是鬼哭出鞘,御刀飞行。
云雾穿身而过,谢镜辞很认真地想,她这样算不算是……把裴渡拐回了家?
嘴角悄无声息地一勾,又被她轻轻压下,谢镜辞在心里打了个滚。
“白婉对你做出那般不仁不义之事,倘若真相能够大白,世人对你的印象会好上许多。”
她细细思忖:“我听闻这世上有些记忆回溯的法子,要是找到其中之一,想必能顺利许多。”
之前擦完药膏,谢镜辞向裴渡询问了当年鬼冢里的前因后果,以及近年来修真界发生的大事。
修真界之所以恨他,是因为站在绝大多数人的角度看来,裴渡都是个残害亲人、一心妄图夺取家产的凶徒,之所以对他进行讨伐,乃是替□□道。
只要真相被公开,一切都会截然不同。
被他们深恶痛绝的裴渡,其实才是当年秘辛的真正受害者。他们满心以为的正义公道,不过是替白婉做了嫁衣,肆无忌惮残害良善之人。
他们才是那个不分青红皂白的刽子手,而裴渡所要面对的,是来自整个修真界的恶意。
到那时候,局势定能逆转大半,毕竟把所有人当作小丑戏弄的,是白婉和裴钰。
正道的天之骄子们大多心高气傲,倘若知晓真相,得知自己被耍得团团转,甚至为虎作伥――
谢镜辞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那时的景象了。
鬼哭凌厉萧飒,于天边划出凛然红光。谢镜辞与裴渡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不知过去多久,终于来到云京城。
裴渡的身份绝不能被旁人发现。
谢镜辞不在乎她会不会被认为私通邪魔,唯独在意的是,一旦身份暴露,裴渡在重重围剿中必死无疑。
她早就做了准备,为他抹上藏匿气息与相貌的灵药。按照原定计划,是先将裴渡安置于客栈,等她对爹娘旁敲侧击一番,循着谢疏与云朝颜的反应,再决定是否告诉两人前因后果。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是“按照原定计划”。
站在喧嚣嘈杂的云京城里,谢镜辞眼角一跳。
谁能告诉她――
为什么刚一踏入云京,就和她爹她娘径直撞上了啊!!!
她离开谢府之前,曾在桌上留过一张纸条,声称自己卧床多日,想外出走走散散心,还望莫要担心。
这张纸条存在的意义,是提前做个预防,保她不会被暴怒的爹娘打死。但此刻看来,似乎,好像,大概,并没有多大用处。
云朝颜冷冷一笑:“我们搜遍整个云京,原来谢大小姐是去了别处,真是好生潇洒。”
谢疏笑眯眯:“辞辞去了哪儿?玩得开心不开心?这位小道友又是何人?”
大意了。
他们的修为何其之高,定是在鬼哭凌空靠近的第一时间就察觉了气息,于是一路循着刀意来到这里。
谢镜辞觉得自己就是条砧板上的鱼。
“我去了……城郊。这是我在城郊认识的朋友。”
她给裴渡悄悄使一个眼色,上前一把抓住云朝颜手臂:“对不起嘛娘。我醒来时周围静悄悄的,你们也不在家,躺了那么多天,总得动一动,找个人说说话对吧?”
“原来是城郊。”
眉目清冷的女修扬唇笑笑,语气虽淡,吐出的言语却是有如平地惊雷:“我还以为你去了鬼冢。”
谢镜辞心口砰砰一跳,像被人打了一下后脑勺。
她佯装好奇,勉强笑笑:“鬼冢?为何要去那个地方?发生过什么事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谢镜辞总觉得她娘神色不对。
像只静候猎物的狐狸,让她隐隐有些不安心。
而事实是,这个下意识的直觉并非是假。
云朝颜面色不改,脱口而出:“因为你不是很喜欢裴渡吗?”
如果谢镜辞此刻嘴里含了口水,定会一股脑全喷出来。
喜喜喜欢什么?她她她很喜欢裴渡?
谢镜辞猛地抬头。
“我们方才正打算前去鬼冢寻你。”
谢疏亦是笑:“当初和裴渡订婚,你不是兴奋得五天没睡觉,夜夜在墙上爬来爬去,还笑个不停吗?”
才没有。
她明明只是缩在床褥滚来滚去而已!而且一边笑一边爬来爬去……她又不是只猴!
谢镜辞尝试对裴渡传音:“他在胡说八道,你你你信我!”
该死她为什么要结巴!
“在你的卧房里,不是收藏了几十张他的画像吗?”
云朝颜接话,目光落在裴渡脸上:“这位小道友,你说她像不像入了魔?用丫鬟的原话讲,是‘小姐又在对着画像傻笑’。”
越说越离谱,她是这种人吗?
她只不过是经常在日记里偷偷摸摸描摹裴渡的侧脸,偶尔一边画一边笑而已。读书人的事,那能叫“入了魔”吗?
谢镜辞明白了。
这两人都是活了百年的老狐狸,一眼便看穿她的心思和裴渡的身份,之所以这样说,是在逼她尽快承认真相。
――那也不能拿你们女儿的名誉开玩笑啊!
她已经不敢去思考,裴渡听罢会作何感想了。
“这位小道友,可是觉得身体不适?”
谢疏慈祥一笑,看不出丝毫坏心思:“我们在说辞辞和她的意中人,小道友的脸为何这样红?”
谢镜辞那个“意中人”吓得头皮发麻,抬眼匆匆一瞥。
好家伙,不止耳根,裴渡的整张脸全红了。
裴渡脸红了,她的脸没了,谢镜辞只想捂着脸呜呜呜地藏进地底下。
随即便是须臾的沉默,再一眨眼,少年已然上前一步,沉声开口:“之前在鬼冢,多谢前辈相助。”
他用灵药暂时变换了模样,声音却是如初,清清泠泠的,带着点哑。
谢疏早就看出他身份,听罢也不吃惊,不过轻声笑笑:“不用多礼。”
谢镜辞:?
这回轮到谢镜辞听不明白:“等等,什么鬼冢,什么相助?”
裴渡低声解释:“之前各大世家发动围剿,千钧一发之际,是谢前辈放了我一马。”
当初四面楚歌、杀机重重,裴渡冲出重围已是身负重伤,狼狈逃窜时,与谢疏恰恰撞上。
执剑的青年并未出手,而是静静凝视他良久,长叹一口气:“可否要我助你?”
他已是负罪之身,怎能拖累前辈。
于是裴渡摇头,谢疏则侧身让出一条道路:“走罢。”
“小丫头片子,这么不相信你爹你娘?我们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人吗?家中伤药少了大半,方才路过锦绣坊,又听说你深夜特意买了好几件男装,一来二去,我们还能猜不出你的去向?”
云朝颜按着太阳穴,颇为无奈的模样:“不过这样也好。万般防备,总是没错。”
伤药少了大半。
特意买了好几件男装。
谢镜辞觉得要完。
她别别扭扭撒了那么多慌,结果这段话一出,岂不就摆明在告诉裴渡,她之所以前往鬼冢……全因格外在乎他,迫不及待想把他带回家?
谢镜辞僵着脖子,抬头悄悄一望。
裴渡脸更红了。
――所以她之后究竟要怎么解释啊!娘!
“外面不便谈话,不妨先回谢府如何?”
谢疏扬眉:“你们两位,应该有不少话想说吧。”
他不傻,之所以愿意相助于裴渡,不但因为知晓女儿的心思,除此之外,也能隐约猜到一些有关白婉裴钰的真相。
无论彼此是否相识,眼见无辜的孩子受辱陨落,身为一名修士、一个前辈,谢疏都不会吝惜协助。
谢镜辞呆了好几个瞬息。回到云京之前,她满心忐忑地做足了思想准备,心里争论的说辞一套接着一套,下定决心要让爹娘不再排斥裴渡。然而听她爹的语气……
她一句话没说,这两位就已经心平气和接受现实了?
离谱。
不愧是她爹她娘!
因隐藏了气息与相貌,裴渡时隔数日,终于能行走在人潮如织的大街上。
日光熹微,久违地落在少年面庞。他近乎于新奇地打量一草一木、一幢幢鳞次栉比的参天楼阁,眼底光影明灭,看不出思绪。
谢镜辞轻咳一声,亡羊补牢:“方才我爹娘说的那些话――”
“我明白。”
裴渡抿唇笑笑,因置身于太阳底下,眼中头一回映了浅浅的光。光线温和,却生出莫名的涩:“前辈不过开了玩笑,催促谢小姐将我的身份如实相告。我有自知之明,谢小姐不必多想。”
他说得云淡风轻,谢镜辞却是一顿。
什么叫……什么叫“有自知之明”。
这分明是最不符合他的词。
其实他很好,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其实有人一直在悄悄喜欢他,会因为他身上的伤疤掉眼泪。像这样那样的事情,裴渡什么都不知道。
心口又跳了一下。
也许是阳光太刺眼,又或是心里的情绪太满太多,哗啦啦溢了满地,谢镜辞抬眼对上他的视线,指尖攥紧袖口:“如果我说,那些都是真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