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身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细小的伤口,被汗一浸,火辣辣地疼,而这疼痛仿佛更清醒了他的脑子,有四五次,华沂躲在一边,看着那些追杀他的人与他几乎擦面而过。
最危险的一次,华沂不小心留下了一个脚印,被人认了出来,他避无可避,只得变回人形,一头钻进了一条大蟒蛇的洞里。
老天却好像要专打他这条落水狗一样,那大蟒蛇竟然在家,它没想到竟然有人胆大包天到这种地步——连它的洞府也敢擅闯,登时阴险地吐着信子,缠上了华沂。
要是平时,这比人腰还粗些的大蟒蛇虽然可怖,可华沂也并不会太把这东西放在眼里,可是他知道,兽人化兽以后,五官六感比人形的时候不知道要强出多少倍。他连大气都不敢出,别说化兽或者跟这畜生搏斗了。
更何况他深处蛇洞里,窄得连身都转不开。
大蟒很快便缠上了他的身体和脖子。
华沂知道,它是要把自己活活勒死,再一点一点地吞下去。
透过蛇洞口的植物枝叶,华沂看见,那些要杀他的兽人们就在咫尺间找他。
华沂咬紧牙关,竟徒手抓住了蛇的七寸,一人一蛇就这样无声地较起劲来。大蛇感觉到了他的手劲,更加不肯善罢甘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堆在他的脖子上,华沂的脸涨成了紫红色,血管好像都要从皮肤上爆裂出来。
他喘不上气来,干脆闭住,死命地捏着蛇头蛇身,手指上情不自禁地长出毛来,指甲暴涨了两寸,压得关节都折了下去,内抠进大蛇坚硬的鳞片里。
一只滚地狼就蹲在蛇洞口不远处,正盯着这边,这东西比兔子稍微大一点,专吃别人剩下的腐肉,鬼得很,它比任何其他动物或者人都先察觉到了这边的生死搏斗,等着饱餐一顿,口中流出涎水,绿幽幽的眼睛里闪着贪婪的光。
华沂等着搜查他的人过去,大蛇等着他断气,谁也不肯先死。
华沂感觉自己的骨头快要让大蛇给勒出来了,然而他却不知道绝望,只是愤怒。
十四年来从未体会过的愤怒便这样从他的身体里一股脑地爆发了出来,他瞠目欲裂,卡住蛇的命脉,脸上青筋凸起,平素温和好看的眉眼竟显得狰狞起来——骨肉至亲,也是能互相残杀的么?
这世上连一个爹生的亲兄弟都不能信任,都虎视眈眈地在一边等着戳他的刀子,还有谁是能相信的?
十几年一同长大的情谊,难道只因为他阿爹一句要把相邻部落的女孩娶过来给他做老婆,便能让亲哥哥痛下杀手么?
他还没明白,二哥何止如此,还没把这件事告诉阿爹和阿妈,还没替骨丞讨回公道——骨丞才七岁,就这样连吭也没吭一声,便让人给杀了,找谁讲理去呢?
那一刻无限漫长,无限艰难。
终于,大蛇没有拼过这个愤怒的少年猎人,致命的七寸之处被华沂锋利的指甲捅穿,它剧烈地扭动挣扎了一会,软塌塌地垂在了他的肩膀上,竟是能把他整个人都包在其中。
要是个体格不够强悍的亚兽人,恐怕就是被这蛇尸体一压,也能给压得七七八八。
幸而此时,来抓他的人已经走了,华沂气喘吁吁地从蛇尸体里爬出来,坐在地上喘着粗气,然后一咬牙,爬了起来,化身成兽,继续没命地往前跑去。
他没时间哭,没时间坐在原地痛苦。
华沂的大哥二哥成年已久,已经自己支了帐篷,刚成年的三哥和他自己,虽然不好再跟阿妈一起住,却也是被允许住在父母附近的,华沂本打算小心地避过人,然而一直快到了他三哥帐篷的边缘,也没有看见平时的一个守卫。
这怎么可能?
老三那么趾高气扬的人,最喜欢仗着首领儿子的身份,叫一大堆人给他站岗显摆排场了。
然而此时他的帐篷附近却死寂一片,连半个人影子也见不到。
华沂的心狂跳起来,他恢复人身,借着夜色,敏捷地从灌木中蹿出来,借着帐篷挡住了自己的身影,还没等过去,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少年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连呼吸都颤抖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华沂终于鼓足了勇气,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把老三的帐篷揭开了一角——他就看见了他三哥的尸体倒挂在帐子里,被人挖掉了眼珠。
挖眼珠,是杀人的人担心横死者回来报仇,要叫他魂飞魄散、永世不得翻身的意思。
华沂眼前一片模糊,他死死地咬住牙,不让自己发出一声呜咽,却终于泪流满面。他的亲二哥,挖了三哥的眼珠。
华沂跌跌撞撞在老三帐篷所在的小山坡上找到了一块大石头,躲在后面,小心地探出头去,从这里,正好低头便能看见小山坡下,他的首领阿爹和那些阿妈们的帐篷。
那里一片灯火通明,巨兽的尸体到处都是,他的二哥坐在了阿爹召集长老议事的时候才坐的兽皮椅子上,手里拿着一串不知是什么东西做的珠子,托着下巴,一张俊秀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下一片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