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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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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他一天不死家里一天不轻闲。”

    李轻不言语,心里思绪万千脸上忽阴忽晴。

    “谁呀?深更半夜的。”

    兰花听见村里的狗又叫成了一片,接着听见木门嘎吱嘎吱响了几声。建安站起来,拉开门灯,往院子里看,老曹和小刘笑着走过来。进屋吧,外头冷。建安大声对外面喊,说着把两扇门打开,往一边侧了侧身。快把东西收起来,建安低声催促。李轻一伸手,拎过传呼机装进裤兜。

    “抽烟,”建安张罗着给两个警察发烟“坐,坐坐,别站着,冷不冷,我去拿柴火,生个火烤烤。”建安接着吩咐兰花“兰花你去抱点玉米秆,生个火给老曹和小刘暖和暖和。”

    老曹一挥手,示意兰花别忙活。小刘说:“就几句话,说完我们还有别的事儿。”老曹打量打量李轻,笑着对建安说“建安,这是你家老二?听说在外头上班,以后你有福享了。”

    “一个李重就把我气死了。老曹你有啥说啥,我绝不包庇李重,我恨不得亲手抓住他把他给你送过去,也让他少做点孽,省得你们老跟着忙活。”建安陪着笑说,提到李重时脸上马上换上痛恨的表情。

    “有你这话我们就放心了。李重呢,犯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他要是回来,你让他去局里一趟,把事情说明白就没事了。你放心,没多大事儿。”老曹抽着烟,轻描淡写地说。

    “你们可别打他。上次”兰花老记着李重挨打的事儿,见了老曹就提。老曹尴尬地红了脸,他马上打断兰花的话“嫂子你放心,公安局是讲理的地方,只要李重好好配合,我们不会拿他怎么样。就算我们气不过也不能打他,有纪律在那放着,我们乱打人上面肯定会严肃处理我们。再说,李重又没犯什么大错,我们就是找他过去了解了解情况。”

    那就好,兰花喃喃地嘀咕着,两手团在袖筒里,胳膊平放在膝头上,眼睛盯着来回晃动的脚尖。李轻默默地坐在那里,两眼望着门外。

    “李轻你是文化人,知道咱们公安局的政策,好好给你妈说道说道,别让她整天担惊受怕的。”小刘看谈话要僵在那里,就转而对李轻说。李轻扭脸看看小刘,点点头,没言语。

    走了,你们好好想想吧。老曹说着站起来,这屋住的谁?老曹不经意地往西厢房一指。俺闺女,她今晚上夜班。哦,老曹点点头,举步往门外走。

    “干脆告诉他们算了。”

    老曹和小刘走后,一家三口各自想着心事,有一支烟的工夫,没一点动静。又过了一会儿,李轻轻声说,干脆告诉他们得了。他偷眼打量一下父亲,父亲仍像刚才那样黑着脸坐在那里,没什么反应。免得大家担惊受怕不安生。李轻又续了一句,谁做的事儿谁负责。

    “说够了没有?”建安忽然抬头,冷冷地盯着李轻,李轻一哆嗦,噤了声。“他是你哥,咋着他也是你哥。”兰花接过建安的话“可别说傻话了。”李轻霎时羞愧难当,觉得自己无情无义不配为人。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实际上没什么错。

    “你看看你哥怎么对你的,他弄了个传呼机,不管咋弄的吧,他第一个想着的是你,你一回来就给你拿出来要给你用。你呢,一回来就想大义灭亲,真跟戏里唱的一模样,高风亮节啊。”建安黝黑的脸拧成了一块抹布,层叠的皱褶里深藏着失望。建安顿了一下,看老二不吭声,接着说下去“就你觉得你哥是个包袱?我也想过,气的时候也想把他交给派出所。不过说到底,咱是一家人,自己家人不管他,还有谁管他。”

    李轻一直低着头,等父亲说完了,他舒口气,轻声说:“我去看看我哥。你们早点睡吧。”

    李轻心中烦乱,在院门外站了一会儿,抽了支烟,然后摸黑来到进财家。李轻给进财让了支烟,进财指指放粮食的那间房,说,门口是电灯开关。李轻点点头,推门走了进去。

    李重不在。屋里空间狭小,一张一米宽的木板床放在角落里,上面乱七八糟扔着些衣服,被子是家里老早就不用的那套,褪色的背面上有几个窟窿,暗灰色的棉絮露了出来。一个方凳放在床头旁边,凳面红漆剥落,上面粘了根白蜡,用了一半,烛泪蚯蚓一般沿着蜡烛蜿蜒而下,直达凳面。凳子上还有个绿色的一次性打火机,一个贴着“百泉春”标签的酒瓶,里边留有一纸钱深的酒,浓烈的酒味在屋子里飘荡,与脚臭味、残留的烟味混合成一股奇特的味道。凳子下面落了层暗红的花生皮。李轻想起哥哥每次吃花生都要把上面的薄皮搓掉,牵牵嘴角,笑了一下,眼里却滑出泪来。

    李轻扯扯被子,在皱巴巴的兰色纤维床单上坐下来,心里抑制不住地难过起来,鼻子一直酸酸的,他抽了两下鼻子,点了根烟,看着袅袅上升的烟雾出神。

    李轻看看表,十点半了,李重还没有回来。李轻站起来活动一下身子,手机响了,女友打过来的。女友问他睡了没,路上顺利否,又问他家里情况怎么样,他淡淡地说家里一切都好,并叮嘱女友早些睡觉,不要熬夜。

    李轻刚挂了电话,李重回来了。看见李轻,李重楞了一下。小弟呀,还是你厉害,用上手机了,怪不得不要你哥的传呼。李重把手里拎的百泉春酒放到凳子上,有些懊丧地说。李轻把手机装进左侧裤兜,尴尬地问,哥你去哪儿了,我等你半天了。

    “没去哪儿,战辉过两天要结婚,我去给他凑分子。”李重接过李轻递过来的烟,用凳子上的火机打了几次,把烟点上。“他不收我的钱,”李重抽了口烟,喃喃地说“他不收我的钱。”

    李轻看着哥哥失落的样子,心中不忍,却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沉默了半晌才说:“没什么,不收咱正好省了这份。你别想那么多,没什么。”

    “他们都看不起我,不把我放在眼里。我拎瓶酒想找人喝都找不来”李重颓唐地坐到床上“我现在混得连个人都做不成了,整天跟老鼠一样东躲西藏。你说你哥混到这步,还有什么意思。”

    李轻鼻子又酸起来,他抽了两下,不知所措,怔怔地看着哥哥。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哥哥会是这个样子,而先前他还说要把他送到公安局去。“哥,别想那么多,我对不住你,只顾自己,工作半年了也没想着帮你一把。”李轻思谋着说“哥你放心,过完年我回去,遇上合适的工作给你找一个。”

    李重眼睛亮了一下,很快又黯淡下去。他叹了口气,没有言语。过了会儿,李重把烟头弹到对面墙上,拍拍李轻的肩膀说,小弟,别的不说了,说了也他妈没用,陪哥喝点酒。李轻马上说,好,哥你等着,我去买点下酒菜。

    李轻敲开毛胜家的门,拿了两袋花生米一袋双汇香肠两包豆腐干,很快回到进财家。推开门,李轻觉得屋内比刚才暗了许多,一看才知道灯泡灭了。“没电了?”李轻把东西放在凳子上,问李重“我看别家还有电啊。”李重涩然一笑,自嘲道:“进财嫌我浪费他家的电。”李轻一下子就火起来,怒不可遏。我去找他说,太看不起人了!李轻说着要站起来,李重一把拉住他,无奈地说,算了,都是些俗人,眼皮子薄得跟纸一样,不值得和他们计较。

    两个人就着昏黄的烛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

    “哥,你传呼机怎么来的?”

    李轻递给李重一颗烟,看了他一眼,犹豫着问。李重笑了笑,没有说话,抽了两口烟后才说:“老二呀,我就知道你要问这个。哥也不打算瞒你,也没什么可瞒的。”

    李轻侧脸望着李重,等他说下去。李重咳了一下,又抽了两口烟,喝了口酒,打开了话题:

    “其实也没什么事儿,咱爹咱妈可能没给你提过。收秋的时候我开车出了车祸,进号里蹲了几天。那回喝了点酒,那天雾大,我也没看清楚,转弯的时候把一个人给撞了。本来也没什么,那人伤得不严重。可我当时害怕,一加油门跑了。我想要是交警发现我酒后开车,还不得把我证扣了。你不知道,那份活对我多重要,我死缠着咱大伯他才给我找的。咱大伯那人你不是不知道,就顾自己,闲事不管,六亲不认。当时他帮我找工作的时候就说好了,死活就一次。

    “撞了人我脑子里马上就闪,不能丢了工作,工作一丢什么都没了。我不想种地,种一辈子也出息不了。我就会开车,要是人家知道我酒后开车撞人,谁还敢用我。所以我就跑了。可没想到最后还是被抓住了,陪了人家钱,还住了俩半月。

    “出来后我去找咱大伯,他说什么也不肯再给我找事。我自己进城转了几天,钱太少的不想干,钱多的没关系进不去。这眼看着进了腊月,我啥法也没,手头也没钱。想着要过年了,咋也得找个事干。那天我转悠的时候碰见一个襄城的,蹬三轮车拉人,我坐他的车,到地方了我给他说我没钱。那人也不急着问我要钱,他说一看就知道我不是个凡人,还说要跟我一块做个买卖。

    “那个人说,你看街上跑这么多黄面包,咱随便劫一个,还不得弄个千儿八百啊。我听了心里吓一跳,可说实话也有点心动。那人见我动了心,就一个劲地给我说,给我保证,说肯定不会出问题,还说他以前干过一次,到现在也没事。我被他说动了。再说俺俩谁也不认识谁,干一票就走,就是他被逮着了他也找不着我。于是我们就干了一票。

    “我现在真有点后悔,不值,真不值。俺俩把一个开面包的哄到往崔庄去的路上,看没人就下了手,谁知道这家伙身上就两百多块钱,还有个传呼机。钱给了襄城那人,我拿了传呼机,然后我们就跑了。”

    李重断断续续地说,李轻一直皱着眉头。等李重说完,李轻思量着说,哥,你这是犯法。李重说,我知道,可犯也犯了,只能跑了,也没抢多少钱,也没咋打司机,我踅摸着没多大事儿。你说呢?李重抬头看着李轻,想得到他的肯定。

    李轻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李重如释重负,就着瓶嘴,咕咚喝了一大口。

    战辉也他妈作,我给他份子他还不要。李重吃块豆腐干,咂摸着嘴说。

    你别怪人家。

    我不怪他。可我开车那会儿,他天天跟我屁股后头转,想跟我开车,哥长哥短地叫,转眼看我没用了,就给我甩脸子,早晚我收拾他。李重恨恨地说,还有进财,他妈的连电也不让我用,狗眼看人低,到时候连他一并拾掇了。

    哥,进财让你住他家就不错,咱得承人家情。

    承他屁情,你不记得前两年,他偷咱盖烟蚜的薄膜,还偷咱南瓜。当时没逮着他,逮着我打他个兔孙。你看他贼眉鼠眼那德行,咱们这一片被他偷过来了。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我就看不惯这种人。

    行了,别和这种人一般计较,不值得。

    今天早上我还差点收拾他。李重回味着早上的情景,有些得意地笑了。

    哥,以后可不敢这样了,等这阵风头过去,好好的找个事干。

    早上进财他妈来他家要饭,那老婆子生病了,做不了饭,也没钱看病,拄着根棍,可怜得要死。你猜进财说啥?

    说啥?李轻问。

    进财说,给狗吃也不给你吃。进财他妈当时就气晕了。我刚起来,摔门就出去了,指着进财鼻子就骂,他连个屁都不敢放。当时我就想,要是他敢还嘴,我上去就扇他驴脸。小弟你别说你哥,我就看不惯这种不孝子,给我碰见,见一个打一个。

    李轻尴尬地咳一下,心里不是滋味,心想咱爹的牙还不是你打掉的,又一想自己比起哥哥也好不到哪儿去,就没说话。李重看李轻脸上不自在,盯着他看了两眼,忽然说:“小弟,我知道你心里想啥,你在想:咱爹的牙还不是你打掉的。对不对,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李轻脸刷地红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哥俩尴尬地对峙着,难耐地沉默使尴尬愈发尴尬。

    “哥,咱们以后得对爹妈好点。我也是,我对爹妈也不好,平时电话不打,过年回来连件衣服也没买,连块肉也没割。哥你早点睡,别喝了,我回去了。”李轻不想再待下去,站起来准备告辞。

    “小弟你别走,咱俩把剩下这点酒喝完。”李重有点着急,也站了起来。

    “喝酒怎么不叫上我?”

    门外忽然有人搭腔,李重吓了一跳,李轻从里边拉开门,看见老曹和小刘笑呵呵地站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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