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生涩,因着是这辈子,第一次叫父亲。
沈无庸那双沧桑的眼里,骤然蓄满眼泪,隐忍半生,从未流过一滴泪,可这会儿却像是被突然击溃了一般,险些嚎哭出声。
沈荞不怪他,便是他骗他,沈荞也不怪他了,他知道这世道有多乱,人活着太不容易了。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沈荞同父亲叙谈半日,王生说陛下准许沈老多留些许时候,沈荞便留了父亲用了晚饭才让他走。
“你的伤……”沈荞最后还是问了句。
沈无庸笑着摇头,“无碍,被蔡贼打的。”
沈荞心下刺痛,瞧这疤痕,怕是很难消除了,想当初能活下来,已属不易了。
沈无庸走的时候,沈荞送他到宫门口,她站在那里,遥遥看着父亲离开,倏忽转头对叶小植说:“我有父亲了。”
那感觉,很奇妙。
叶小植笑了笑,“恭喜娘娘!”她想扶住沈荞,可下手却抓错了地方,摇晃了一下,狠狠蹙眉。
沈荞察觉了,低声问了句,“怎么了?”
叶小植摇摇头,“没事,就是眼睛最近不大好。”
沈荞担忧道:“可叫太医瞧了?怎么你也不吭声。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叶小植心下一暖,大约因为沈老先生的缘故,她倏忽想起自己的身世来,她曾经那样软弱不堪一击,畏畏缩缩任由欺负,若不是沈荞,自己恐怕早就尸骨无存了,母亲大约也无活路。
那时沈荞说,她在一日,便会护她一日,她没有食言。
她一辈子感激娘娘。
“劳娘娘记挂了,奴婢没事,去瞧过太医,太医也说不清,但开了药,奴婢吃着好了许多呢!”
沈荞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点头,“过会儿我再叫个太医给你瞧瞧。”
-
王生提醒沈荞,陛下担心娘娘,特意亲自把了关,才放了沈无庸进来,又特准外眷可以在后宫逗留,又说,沈无庸有奇才,太常寺职位有空缺,来日会叫沈老去补上。
言下之意,是陛下为了娘娘所做甚多,希望她能前去答谢。
沈荞却装作不懂,只说:“那替我谢陛下隆恩。”
王生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跪下来,言辞恳切,“陛下近日里吃不好睡不好,前朝事忙,又还记挂娘娘,陛下为了娘娘煞费心思,您便当心疼一下陛下,去看看他吧!”
沈荞垂着头,因为见到爹爹那点欣慰散了干净,只剩下对自己处境的迷茫。
她自然知道王生在说什么,借着答谢的名头去服个软,以司马珩对她的心思,必然不会再计较,如此也算缓和了关系。
但沈荞不愿意,她怕这一服软,就是一种变相妥协。
一旦妥协,下次他怕还是要同样的招数对付她,逼她妥协,诱惑她心软,叫她退让。
沈荞摇摇头,“陛下既然忙,就好好休息吧!我便不去打扰陛下了。”
王生最后摇头叹气着离开了清和宫,回到乾宁殿的时候,司马珩问他,“她……如何?”
“娘娘同父亲叙旧半日,心情瞧着好了许多,只是晚饭仍旧用的不多,这会儿……这会儿说累了,已然歇下了。”
司马珩眉头紧皱,最终冷哼一声,“她对谁都好,只对孤不上心罢了,她当真好手段,非要逼孤就犯不可。孤真是太给她脸面了。”
又过了会儿,他眉头依旧蹙着,似乎更焦躁了。
王生立在一旁,战战兢兢不敢吭声。
以陛下的性子,若是真生起气来做了什么对娘娘不好的事,怕是日后还要后悔。
可他那神色,眼见着是快爆发了。
过了许久,司马珩终于摔了笔,豁然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王生颤颤巍巍跟上去,“陛……陛下,您别冲动。”
司马珩大步朝着清和宫而去。
夜里的皇宫显得安静肃穆,高墙下,阴影重重,从乾宁殿到清和宫不过须臾的距离,他片刻便拐了进去,路上灯火通明,映照着他的神色亦是肃杀无比。
踏进清和宫的门槛,沿路太监侍女们都跪了一地。
仿佛山雨欲来,王生浑身发颤,甚至琢磨要不要去召沈相或者沈将军入宫来调解。
司马珩推开寝殿的门的时候,沈荞并没睡下,她穿着薄薄的纱衣,被蚊子叮了背,叫小植给她涂抹药膏。
小植模糊地看到来人,吓得噗通跪了地,沈荞回身,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扭身看他,眼里有些迷茫。
一瞬间以为他来兴师问罪。
司马珩却接过叶小植手里的药膏,剜了一点,轻轻在她背上搓揉着。
看那表情仿佛要杀了她,下手却极温柔。
沈荞一瞬间不知道他要干什么,“陛下……你这是?”
司马珩倍觉没有面子,撩着眼皮,“要你管,孤的后宫,孤想干什么干什么。”
沈荞:“……”
王生守在外头,听到这一句,一颗悬着的心倏忽落了地。
陛下啊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