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吴寡『妇』这样的女子,私心里他是十分敬佩的。
吴寡『妇』不理会他的酸礼,将木棍夹在腋下,又抬手将散开的头发挽了几挽,用一根筷子在脑后盘成发髻。
如此一来,便『露』出一段纤细白腻的脖颈,好似春日阳光下舒展翅膀的白鹅。周边几缕细碎的乌发随风摇曳,越发显得黑白分明。
跟在她身后的孟阳无意中扫了眼,不知为什么唬得一跳,忙面红耳赤别开头,只仰着脑袋看天,口中兀自喃喃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吴寡『妇』噗嗤一笑,目光相当放肆地在他单薄的身板上扫了几个来回,“『毛』还没长齐的,知道个屁!”
这小子也不过十八、九岁模样,若再生得晚些,自己做他娘都使得,也不知哪儿来这许多讲究。
孟阳被她闹了个大红脸,耳朵尖都快滴下血来,却半个字不敢回。
他说不过人家。
吴寡『妇』大踏步回来,利索地转到铺子里面去,揭开盖着豆腐的湿布,“要多少?老的嫩的?”
孟阳立即道:“一斤老豆腐。”
虽然和了许多面,但包子里还要加入其它三种馅料,一斤豆腐就足够了。
吴寡『妇』哦了声,取过一边的木片切豆腐,头也不抬地道:“四文钱。”
孟阳从钱袋里『摸』出来四个铜板,刚放进旁边的竹筒里,就听见身后由远及近的木棍戳地声。
刚还埋头切豆腐的吴寡『妇』嗖地仰起脸来,她甚至还有空飞快地整理了下腮边散『乱』的头发,然后双眼放光,扭扭捏捏地掐着嗓子喊了声,“三爷回来啦。”
来的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头发花白,胡茬凌『乱』,看上去颇有几分沧桑野『性』。他的右腿从膝盖处就没了,走路都要拄着拐。但没人敢轻视他,就连本地最不讲理的地痞也不敢在他面前撒野,便是调戏吴寡『妇』,也总挑他不在的空档。
他姓康,据说年轻时混过江湖走过镖,有一身好功夫,凭着满腔热血为“义气”二字两肋『插』刀,结果到头来却发现江湖之大,却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在江湖上混了二十来年,亡了过命之交,冷了满腔热血,冥冥之中就像转了一个大圈,他还是瘸着一条断腿返乡。
故乡还是原来的故乡,可曾经熟悉的人,却大都不在了。
因他说自己曾在义兄弟之中行三,众人便都称呼他康三爷。
康三爷年纪大了,精神却不曾垮掉,依旧『性』烈如火,是个嫉恶如仇的暴脾气,义务维持镇上治安,老镇长也十分看重他。
大约是练过武的缘故,他的中气很足,说话像打雷,又爱拉着脸,孩子们都怕他。
其实说怕好像也不大对,因为那些小孩子实在觉得这位老人神秘极了,仿佛肚子里有说不完的故事,每每被吓哭、骂跑了,要不了多久便又三五成群吸着鼻涕跑回来,一个个抬着被太阳亲吻过的红脸颊,眼巴巴等着听他说那些他们压根儿听不懂的精彩的江湖、凄美的故事……
“阳仔,听说你隔壁住进人了,得空你见了告诉一声,叫她去镇长那里挂个号。”康三爷道。
他每天都雷打不动去张大爷的摊子上吃一碗馄饨。小镇的消息就是这样,分明没有翅膀,却比鸟飞得更快。
这是桃花镇的规矩,怕忽然半路住进来的人有什么不好的底细,危害到本地百姓,所以总要去镇长那儿走一遭,算是报个到。
几年前孟阳搬过来时,便是街对面的王大娘告诉的,如今终于又轮到他去告诉别人。
忽然有种神秘的传承般的使命感扑面而来,孟阳近乎本能站得笔挺,“是!”
康三爷满意地点点头,便要转过身去掏钥匙开门。
“三爷!”吴寡『妇』突然用干叶子托着一大块豆腐追出来,圆润丰满的脸上现出一点奇异的神采,“拿……”
她的话还没说完,康三爷便直接拒绝了。
刚展现的神采迅速从吴寡『妇』脸上褪去,令她呈现出一种可怕的苍白『色』。
康三爷分明看见了。
他干燥的嘴唇嗫嚅几下,沉默片刻,仿佛终于抵不住,做出了一点退让。
“读书打铁卖豆腐,都是顶辛苦的活儿,你一个女人家……不容易。”
说完这话,他不再停留,迅速开门回家了。
吴寡『妇』的豆腐仍没送出去,但她的脸蛋却不再苍白,而是重新换上一种丰富而细腻的红润。
她轻轻咬了咬丰满的嘴唇,柔软的眼底犹如春日下波光粼粼的湖水,闪烁中某种孟阳看不大懂的情绪。
她又抱着豆腐回到摊子里,见孟阳傻愣愣的,又噗嗤笑出声,“小傻子懂什么,看屁!”
孟阳骤然回神。
他挠了挠头,认真思索片刻才道:“可能我确实是不大懂的,只是觉得,”他停顿了下,似乎在努力斟酌用词,过了会儿才道,“觉得你们这样很好。”
吴寡『妇』愣了下,忽然绽开笑容,又从竹筒里把孟阳刚才投进去的四个铜板『摸』出来,精准地丢回他怀中,“书呆子,送你了!三爷都说了读书辛苦,回去补补脑瓜子!”
说罢,就要拉门。
孟阳愣了会儿才急忙忙道:“我不白要!”
然而吴寡『妇』已经把门关上了,分明透着几分愉快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收摊了!”
孟阳茫然地抱着豆腐站在原地,有些不明白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又过了会儿,见吴寡『妇』确实没有重新开门的意思,他这才沿着路回家去。
走到自家门口了,孟阳才忽然想起来一个之前从未留意过的细节:
每座院子都有前后门,康三爷分明与王大娘一样都住在前一条街上……
所以为什么他总爱走后门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