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已经睡着了,发出圆润而大声的呼吸。她微张着嘴,似乎要笑或说什么,她年轻的身躯在被子下面柔软地起伏着。窗外蛙鸣一片,夏天的黎明时分暖暖陇陇,万物沉睡,轮廓模糊依稀。透过久远的伤情,蝴蝶在夜里翩飞。别笑我把脸埋进浓重的夜色,细听你在幽幽的月光里诉说,没有了你的消息,任凭夜使劲地温柔,躺在那遥不可及的春暖花开,怎么也爬不起来,爬不出那些鸟朦胧月朦胧的日子。
李小南轻轻地起了床,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他经常这样:在工作当中突然拿起帽子,匆匆走出家门,跑到田野里,他越跑越快,越跑越快,直跑得精疲力竭,突然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停住,双膝颤抖,太阳穴直跳;或者在热烈的交谈中突然瞪着眼睛,不知所云,答非所问,必须强制自己才能恢复常态;或者晚上脱衣服的时候一阵糊涂,手里提着脱下的鞋子恍恍惚惚坐在床沿发呆,直到他妻子叫他,或者拖鞋砰的一声掉在地板上,才会把他惊醒过来。
此刻他从有点闷热的卧室走到阳台上,他感到一阵惊意,不由自主地将双肘压着腹部,也不知那里感到不舒服。他眼前的景色还完全笼罩在晨雾之中。他目光所及,手所触摸之处,一切都很潮湿、昏黑、新滑和灰暗,树上滴着水珠,阳台上一片潮气。正在升起来的世界像一个刚从洪水中逃出来、身上还淋着串串水珠的人。透过雾传来人说话的声音,但是模糊不清。他感到阵阵凉意,可是却站着不走,两手深深插在口袋里,等着雾气消散,可以放眼远眺。雾像一张灰纸,开始慢慢地从下面卷起,对于这可爱的景色,他心头涌起一种强烈的眷恋,他知道,下面的景物井然有序,只不过是被晨雾遮掩起来了,而往常那景色的明晰的线条则使他自己也感到精神焕发,神采奕奕。往常心烦意乱的时候,他总是走到窗前,眼底的景色使他赏心悦目,心情也就平静下来了这一切都在告诉他:多么升平的世界!而他呢,虽然他明知这个世界是疯狂的,也竞相信了这些美好的标志,周末让他把那些烦恼忘掉了若干时辰,只有到了周末,他才可以躲避周围那些可恶的人,现在他感到,他那饱经风霜忧患的、被恐惧和惊吓啮碎了的心灵,得到了平静和慰藉,愈合了创伤。眼前美丽的风景使他心旷神情,明净的线条和色彩唤起了他艺术创作的欲望。
从迷雾中传来部队晨起的号声,嘹亮的声音响彻在夏天的清晨。他拿起帽子,匆匆走出家门,跑到田野里,他觉得自己像在塔尖上似的,感到无可名状的孤独。世界在他面前,他的内心深处升起一种欲望,真想把这堵迷雾的软墙捣毁,随便在什么地方感受一下苏醒的信息和可靠的生活。
今天、昨天、这几天以来的不安,现在一下子又袭来了。那天他的顶头上司交给他一封信,其实他知道信的内容,他下意识地以迎候的姿态迎接来人,领导向他走过来,李小南从那位领导那又肥又短的手中接过信,可是他的手指竟如此僵硬不灵,以致信从手中滑了下来,掉到地上。
这就是那件事情,现在他完全明白,几天来阴森森地扰乱他的平静的,就是这封信,这封他不愿要,却又不能不要的信,那信的内容他大致知道,是告另一位领导的,他的上司让他向纪委反映,可他始终不相信那位领导哪里有什么很大的错误,只不过是是他的上司和那位领导有些矛盾。
李小南竭力使自己保持冷静,这封信关我什么事!他自言自语:明天,后天,说不定还会有更多的信都跟这封一样,都与我无关。干吗要让我完成这么艰巨的任务?现在我在这些人中间没有担任什么职务,只是一个小小的工勤人员而已,因而没有任何职务可以管住我。如果不看这张纸片就把它撕毁,我什么也不知道,别人什么也不知道,世界依然是老样子,我也依然如故!这么一张纸片,怎么会弄得我心神不宁?我不要它,除了我的自由,我什么都不要。
早饭后,他妻子笑眯眯地朝他走来,手里捧着一束零散的春花。她面带温和的微笑,无忧无虑。“瞧,”她说“我找到了什么!外面草地上的花已经开了,上面还有露珠呢。”为了讨她喜欢,他接过花束,把脸深深地俯理在花枝中,以免看见他心爱的人那双无忧无虑的眼睛,随后便匆匆躲进那间作为他的书房的那件小屋。
“胡闹!胡闹!”他大声地嚷叫起来,跺着脚,想驱散脑袋里这些乱七八糟的图像。然而他双手发抖,脚下的地板在晃动。他快要倒下去了,于是赶紧往小矮凳上坐下。
不知什么时候发现他太太在端详地。忽然,他感到她的手轻轻地放在他的手上。“你怎么啦,李小南?”他没有回答。“你是不是不舒服了?”他只是点了点头。她沉默不语,他也默不作声。对这件事的思考一下子占据了整个房间,把其他东西都推到一边去了。他只是弯着腰默默地坐着,思想的千斤重担压在他身上,很难经受得住。他不的不告诉了他妻子关于信的事。
“他要叫你去办吗?”她终于问道,声音显得有些破碎。“是的!”“那你去吗?”他哆嗦着。“我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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