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太子额上冷汗滚滚,垂头匍匐在皇后的脚下:“儿臣愿意在大都服侍母后。”
裴后终于笑了,她看着脚下这个英俊非凡的儿子,这是她一手培养长大的孩子,虽然心计差了些,但总还不至于是个懦弱无能之辈,可是今天看到他竟然连上战场都畏惧了,裴后第一次由衷地觉得好笑。她淡淡地道:“这是唯一可以救你的方法,若是你不肯去,那就只能坐困愁城,直到别人的钢刀砍下你的头颅。”
太子吃了一惊,他望着自己的母后几乎说不出话来。裴后轻描淡写地道:“你没有见识也就罢了,怎么连寻常人的勇气都没有?这一回母后费了多少心力才能将你救出来,你好好想一想要怎么做。”说完她站起身,似乎要向内宫走去,太子连忙膝行上去,一把抓住裴后的裙摆道:“母后,儿臣不是怕死,儿臣只是担心这一去山高路远,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裴后猛然转过头来,盯着对方道:“此言是何意?”
太子定了定神才道:“那东边的战场全都是齐国公的人,将领们有身份,有背景,加上实战经验,他们早已经控制了整个部队,这一次父皇只肯派给儿臣五万人,对方却足足有三十万军队,母后,难道齐国公不会趁此机会除掉儿臣吗?”
说来说去还是怕死,裴后突然笑了起来,她看着太子,终于忍不住道:“我以为你是老虎,虽然年纪还小,但终究会成为百兽之王,可现在才发现你不过是一只牛而已。”
太子看着裴后,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什么意思,裴后阴阳怪气地讽刺道:“再强壮的牛,只不过是人豢养的牲畜,一辈子只能被别人利用,到死为止都不能做自己的主人。”
太子看着裴后,完全怔住了,这么多年都在裴后的羽翼下生活,纵然他有文韬武略,才智双全,却也没有办法找到实地历练的场地,生活在裴氏家族执掌朝政的环境下,使得他已经无法出去面对外面的风雨,而且他的担心是不无道理的。齐国公毕竟是静王的亲舅舅,他极有可能反戈一击,让他这个太子再也没有办法回到大都。而父皇所谓的戴罪立功更是无稽之谈。他始终深刻地怀疑,父皇只是想要将他调出去借机除掉他。到时候山高皇帝远,他够不着裴后,也没有办法靠着仅仅五万人抵抗那齐国公那三十万大军,对方随便一个借口便可以除掉他这个太子,他又怎么不能紧张呢?不要怪他无能,他只是对自己的生命觉得十分不安。
但是裴后这样嘲讽的神情,瞬间刺激了他骄傲的帝王血统的复苏。他毕竟是太子,虽然在这么多年的时间内一直拼命的压抑自己,可他的个性之中依旧有着那一份骄傲。他突然从地上站了起来,看着裴后道:“母后,我不是牛,我是猛虎!”
裴后望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字地道:“既然是猛虎,怎么能困在这个地方?母后既然做了安排让你上战场,就一定会让你平安回来,但前提是你必须相信我。明白了吗?”
太子望着对方,眼中隐隐有一丝夹杂着怒火的悲鸣之情。裴后看了他一眼,将手轻轻放在了他的肩头。
太子看着自己的母亲,他有时候分不清哪个是真实哪个才是虚假。裴后的神情总是那么的冷静,而她的心思又如大海一般深不可测,不管他怎么做都没有办法获得对方的欢心,他以为一辈子也就如此,可是现在裴后却突然对他这样温柔,像是一个寻常的母亲那样对他循循善诱,拼命地想要激励起他的勇气。
他突然发现,最近这段时日以来裴后已经陷入一种难以控制的衰老之中,她那美丽绝色的脸孔慢慢凹陷下去,似乎逐渐染上了苍老的痕迹,虽然她的思维依旧敏捷周详,发号施令也果决明快,但她的身体明显已经耐不住长久的政务劳神了。太子慢慢地道:“母后,儿臣一定会平安回来。”
裴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笑:“你退下吧。”
太子轻轻地恭身退了下去。出来的时候,正好与嬴楚撞在了一起,嬴楚看着太子,低头行礼。太子却是自嘲的一笑:“现在母后的身边只剩下你了,你要好好地照顾她。”
嬴楚抬起头来看着太子,似乎有一瞬间的怔愣。太子淡淡地道:“过去你我之间的恩恩怨怨不过是为了争宠,可是一旦我不在母后的身边,能够保护她的人只剩下你了。”
嬴楚有些吃惊地看着太子,在他心中太子是一个十分窝囊而且无能的人,并且因为天性的多疑使得他不肯相信自己的亲生母亲,那么轻易就落入了李未央的陷阱,可是现在看来,其实他看错了太子,或者说他过于低视了这个人,太子并不像他想的那么愚蠢,也许有些事情对方都是心中有数。那他为什么还要如此颓唐……
看到嬴楚面上的不解之色,太子微笑道:“很多时候人都知道应该怎么去做,可是我们的内心有着深切的恐惧,无法克服这恐惧就只会成为失败者,我就是一个这样的失败者,明明知道冷莲别有用心,可是为了那一点温存,我还是将她留在了身边,甚至百般地宠爱,明明知道无论我怎么做都没有办法让母后开心,可我还是拼命的努力,希望可以靠自己的力量挽留她的眼神。明明知道父皇心中早已经有了继承皇位的人选,可我还是不甘心,死死地抓住太子的宝座不肯放手。明明知道一切有人暗中作梗想要推波助澜,可我还是忍不住相信……”
说完他转过头,看着嬴楚笑了笑:“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愚蠢?因为我竟然会相信一个愚蠢的流言,也不肯相信她是我的亲生母亲。”
这正是嬴楚一直以来的困惑所在,太子不能算是愚蠢的人,可他为什么会这么轻易就相信这样的流言蜚语呢?
太子叹了一口气道:“我只是不愿相信亲生母亲也会这样对待我,所以才一直觉得或许她跟我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告诉自己这才是她冷若冰霜的原因,可是现在我突然明白了……”
嬴楚看着对方,双目之中含了一丝惊讶,却听见太子继续说道:“也许母后本就是个不懂爱的人,她不知道该如何去爱自己的子女,但是这一回她已经尽了全力来保护我,想让我远离这片战场。虽然……”他顿了顿才道:“已经晚了。”
嬴楚从未见过这样的太子,似乎褪去了太子的光环之后他显得格外的认真,而且寂寥。嬴楚淡淡地笑道:“太子殿下,此去虽然危险,可是有娘娘精心的安排,您会平安无事的归来。”
太子轻轻的一笑:“我知道自己将走向何处,可是嬴大人,你知道自己的命运吗?”
嬴楚难得听见太子说这么多清醒的话,不由挑眉:“殿下,这世上谁能知道前路如何呢?纵然我可以算出别人的命数,可是我自己的却是一片空白。”
太子突然朗声笑起来:“是啊,嬴大人也对自己的将来一无所知,更何况我这等平凡的人呢!希望今后你能够陪在母后的身边,令她常常开怀,不至于过于寂寞。”说完,太子转身离去。
嬴楚下意识地走了两步,大声道:“殿下!”
太子回过头来,在阳光之下那张俊美的面容显出了一丝沧桑和悲伤,“嬴楚,我知道你求的是什么,可是这世上不是人人都能如愿的,我求了二十多年,也没有获得母后的关注,你又能比我好到哪里去?所以我劝你一句,好自为之吧。”说完,太子转身走了。
留下嬴楚一人在夕阳下静静站了许久,也许他和太子明争暗斗了这么久,今天他才第一次了解对方,一个人心中竟然能够藏匿那么多复杂的情绪,明明知道一切却还要装作一无所知,怀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梦想,也许太子和他一样都是可怜人。嬴楚想了想,终究笑了起来。然而等他转过头来,推门进入皇后宫殿的时候,面上已经恢复了一派平静的神情。这世上或许有人放弃,可他绝不是这样的人,哪怕走到黄河边上,他也绝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