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前些日子母亲因突发脑梗塞住院,晚上陪护时,看到母亲痛苦的神情,真真令人心如刀割,恨不得能够替母亲承受而报养育之恩于万一。仅以此文记之。
妈妈曾经在背后给别人说我是一个忧伤的人。突然之间我就想起这句话来,毫无来由。天下的父母没有一个愿意让自己的孩子生活在忧伤之中,而我的母亲之所以这样说,那一定是有其深刻的原因。于是在这样的夜晚,守护着躺在病床上的亲爱母亲,检索自己已然经历过的生命,我越加不能否认这一点:我的忧伤从我生命诞生的时候就已经先我而存在。我是降生在忧伤的产床上。迎接我生命的是忧伤的双手。忧伤是挂在我脖子上的长命锁,我被注定终生不能摘掉它。
我想我应该诞生在黎明。那时太阳刚刚从山顶上冒出来,只是一线红晕,然后是一条半弧,再然后才是一个大红的火球,照红了整个天地。我就在这霞光里被母亲痛苦地分娩,我的第一声哭泣也和太阳一尺一尺升高一样,一阵比一阵高昂。我的声音在四面结满蛛网的墙壁上往来冲突,一些陈年的灰尘被震落下来,也有一些声音挤出关不严的门窗缝隙,在古成纪魏店乡田家山的一个简陋小院里像一条突然窜出来的蛇。或者如谁家的门吱呀一声,一盆脏水被迎门泼出。对我出生的时刻我没有深刻清晰的记忆,因为那时我无暇顾及其他。在生命最初通向人间世界的甬道里,和生命孕育之初的激烈竞争一样,稍微的东张西望或者犹豫迟疑,前者导致被母亲孕育的可能就是你的姊妹兄弟,而不是你;后者导致生命的窒息,两者对生命的个体来说,都是灭顶之灾。我也没有问过母亲。但我想应该是在这样的清晨。我唯一能够清楚记得的是,我健康强壮的声音,对母亲来说是挡不住的朝阳。母亲被痛苦折磨和因失血而苍白的脸,在我声竭力斯的哭泣照耀下,微笑着,透出一些红晕。奶水还没有来,母亲揉了揉丰满的乳房,看了看站在地下的她的丈夫——我的父亲,父亲更加茫然的不知所措,于是我哭的更加肆无忌惮。妈妈说,你的哭声把房顶上的灰尘也震落下来了。爸爸说,你的哭声真的震耳欲聋,让人心烦,恨不得一把把你扔出去,就像倒掉一盆水。
妈妈把我抱在怀里,用乳头堵住我哭泣的声音,爸爸在厨房用炒面制作了一奶瓶乳汁一样的东西,吮吸了几口,我才安静的睡着了。临睡之前,我走马观花地看了看我的家,除了一面可以说是很宽敞的土炕外,地下就是一个油漆斑驳的两斗柜桌,和一条马鞍架的凳子,那木头的颜色白得刺眼,从粗糙趔趄的程度来看,那一定是父亲仓促间的手艺。
尽管那时贫穷的生活颇令父母忧伤,但好在,我止住哭声的时候已经是早晨,太阳把四周的山照的相当明亮。这是在秋季,阳光中有一些枯草的味道淡淡飘来,还有一些农人翻耕土地时吆喝牲口的声音,夹杂在这充满草香味道的阳光中,很像标点符号。这阳光被高低不同的山梁遮挡之后投射下来,更像是一些长长短短的诗句。父亲拿起锄头,哼着秦腔向田野走去。“刘彦昌哭的两泪汪,怀抱着娇儿小沉香。”我想一定是因为我的诞生,父亲这天格外高兴,脚下的土地好像是一把板胡,他就走在这琴弦上走着,粗旷的声音在沟沟峁峁间捉迷藏一样,很有抑扬顿挫的的感觉。也有些苦音慢板的余声,在他已经爬上一段陡坡之后,还在彼此相通的几个沟谷中往来重复地回响着,如劳累不堪的农人,四仰八叉地躺在太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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