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上说,周小将军死时比车山雪家的老六大不了多少。他又是将门虎子,年纪轻轻能带领万人之军,虽然比不上庄立在武道上的天资,但练武带兵一向勤勤恳恳,若还活着,当是年轻一辈中的栋梁之才。
可惜运道极差,不知道怎么遭了雁门关大帅的忌讳,连着手下一万三千兵马一起葬身雁门关外,被人用战场煞气生生磨练成厉鬼。
这样的周小将军当初面对车山雪时,还能保持住神智的丁点清明,实在叫人敬佩。
但再怎么敬佩,厉鬼还是厉鬼,除非……
谌巍看到周小将军的脖颈处。
之前周小将军每每露出真身,他脖颈处便会出现一道无法遮掩的糜烂伤口。但今天,月光下的周小将军脖颈和脸庞一样皎洁,寻不到半点伤口。
笼罩整个院子的黑暗里,更多的厉鬼或摘下头盔,或取下胸甲,露出他们愈合的伤痕,或是不再放出红光的双瞳。
谌巍并非擅鬼道的祝师,可就算是他也知晓,厉鬼的真身既是他们死时的模样,无法愈合的伤口同时也是伴随他们到永久的痛苦,没有一只厉鬼能够摆脱,除非……
除非他们不是厉鬼了。
或被人超度,或突然顿悟。
而今何人能度这一万三千厉鬼?又有什么能让他们齐齐顿悟?
周小将军道:“卫宏死了。”
卫宏是谁?谌巍并不知晓,可若是车山雪在这里,大概会想起他在落雁湖遇险之前,在雁门关盛情款待他的男子,那个和世家乃至关外蛮人联合,出卖了周小将军以及一万三千厉鬼的守关大帅。
周小将军道:“时至今日,我等仇人,只剩下关外蛮子与虞操行。我等并不怨恨死于蛮子之手,在关外,我们本就是你死我活的关系,至于虞操行……如今也不仅仅是我等之敌。”
谌巍问:“你们不报仇了?”
厉鬼……不,鬼魂们七嘴八舌回答他。
“想报仇啊。”
“大家都一起死啊。”
“为什么是我们死?你说说看,为什么是我们死?”
“但是想回家了。”
“村子里还有等着我的婆娘。”
“魔灾来了,不知道父母亲可还建在……”
“好累,呜呜呜呜好累。”
“让我等去我等该去的地方,乘船去往河的另一边,”众鬼魂齐声喊道,“让尘归尘!让土归土!”
“庄立死的时候,我好像清醒了一点,”周小将军说,“看着他慷慨赴死真是叫鬼怨恨啊……”
“……他死无全尸!魄消魂散!却无半点畏惧,甚是从容!”众鬼魂不满地尖叫。
“魂魄四散,依然进入轮回,”周小将军道,“我等却依然在阳世这口大油锅中煎熬。”
“怨啊!怨啊!怨啊!”众鬼魂接口高声唱,“让我们归去!让我们作为大衍的士兵归去!让我们战死在山河!”
周小将军:“……魂飞魄散,在所不惜。”
遥远的雁门关前,落雁湖水底,一枚被泥沙掩埋的法铃突然叮当响了一声。
而皇陵行宫深处的院子里,谌巍眼角余光忽然瞥到身后寝殿中红光大放,连忙转身冲进去。
一起冲进去的还有一万三千鬼魂。
他们在阴影中穿梭,却无法隐匿踪迹,因为他们的魂魄中同样大放红光,仿佛新魂出现在太阳下才会感受到的灼烧感点着了他们全身,一万三千鬼魂们惨叫着,就像是他们落雁湖里放任大国师去死,于是被血火点燃一般。
周小将军这才发现自己忘记了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