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心头涌起一阵感动。“他是真的把我当亲人看待啊,这十六个星归里他把全部的关爱都倾注在我身上。虽然他很愚昧,很粗野,虽然造化弄人,但这份真情总是值得尊重。我要是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来,又莫名其妙地离他而去实在是有些残忍。可我不想再耽搁了,这次探险就让维罗这个人物终结吧。”
主意打定,维罗对“父亲”报以深情地微笑,然后大口地吃起来……
第二天上午,父子二人打点好行装,藏好过冬的食物,开始向既定的方向出发。维罗主动背起较沉重的背篓,走在前面。
杰勒德觉得今天的维罗有点怪,从早上到现在一句反调都没唱。不过他并没有多想,全当是昨夜的话让这小子有所触动吧。
二人来到了离屋子不远的一块靠近水边的大石前。杰勒德在上面刻下一道划痕,接在之前的许许多多划痕后面,代表又过了一天,然后说:“这次出去我得好好记着点天数,回来好加上,之前两次可能已经有错漏了。”
“无所谓,不差这一两天。”维罗很随意地说,然后转身继续前进。
杰勒德随后跟上……
这段旅程历时两个多月。二人风餐露宿,一路向西,沿途穿越沼泽,翻越群山,来到了河流的上游。原来这条河是由两条支流交汇而成的。这些支流各自从源头的高山沿着狭窄的河道奔涌而下,在临近汇流处豁然开朗。流速骤缓沉淀了泥沙,在支流所夹的三角洲和汇流后的两岸形成了肥沃的平原。克罗索看这里水草丰美,林木葱茏,是一片宜居适耕的好地方,决定今后的新样本不妨就放在这儿。
“嘿,嘿,维罗。小子,醒醒。”
在黑暗中感受到晃动,维罗被摇醒了。一看天刚蒙蒙亮,他做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打着哈欠说:“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回去呀。已经十月啦,天越来越冷,我们等抓紧了。快,打起精神来。”杰勒德又拍了拍维罗,“我们要制作木筏,然后顺流而下。哈哈,要不了几天就到家了。下雪之前我们一定能享受到温暖的炉火。”
这是个好主意,维罗坐起来想了想:“在水上发生意外的可能性很大。如果我们遇险,我可以牺牲自己救下他。说干就干吧。”
他有一把石斧,杰勒德有一把阔剑。他们分开来,砍伐树木。
克罗索一边砍一边想:“别再拖了,告别的时刻总会来临。这个长子其实不赖,可我真的得走了。”
他其实并不缺乏结束维罗生命的机会,可他不想草率行事,希望能以一种易于接受的方式给杰勒德一个交代,好让他平静地在这个孤独的世界了此残生。这也算是“神”对凡人的一种感谢吧。毕竟克罗索独居多年,杰勒德令他感受到了久违的亲情。
砍着砍着,维罗听到附近有枝干折断的声音,但是不对,杰勒德应该不在那个方向。是什么?还很近。
维罗朝那个方向走了两步,一头巨大的棕熊突然从灌木丛里直立起来。
“哇偶!你可真大!”维罗发出惊叹。
巨熊则发出咆哮。
维罗本能地后退。熊则立刻向他冲来。维罗撒开腿向河滩逃跑,嘴里喊着:“杰勒德,快跑!有熊!”
维罗已经达到了极速,可熊的短跑速度更快。克罗索心想:“这样死虽然难看了点儿,可也行吧。我跟它搏斗,掩护杰勒德逃走。”于是他停下脚步,转身应敌。他把石斧猛地掷向熊的头部,又拔出腰间的匕首。
石斧在熊的毛皮上划了一下就被撞到了一旁,只是稍稍减缓了熊的速度。那野兽嘶吼着冲到维罗面前,抬起前爪横扫向他。
克罗索觉得这一击没有人能够承受。
“呼哇!”杰勒德怒吼一声,举着盾牌从旁边冲过来,一把推开维罗,自己硬接下了这一掌。
维罗看见杰勒德从自己身前飞过,重重摔在河滩的鹅卵石地面上。而那面变型的盾牌则飞得更远。
果然没有人能承受住这一击,杰勒德像断线的木偶一样拧着躺在地上,刹那间无法判断其是否还有反应。
熊朝维罗看了一眼,马上又把注意力转回到杰勒德身上。维罗大声呼喊着试图把熊招向自己这边,可是没有用。
“调用干涉隐形模块!”克罗索指着杰勒德的身体大声对后台说。
熊停下了,有点懵。杰勒德在它眼前消失了。不过它显然没有思考的能力,所以又转身向维罗袭来。
维罗奋力奔跑躲闪,可是不慎被石块绊倒。听见熊近在咫尺的喘息,克罗索心想:“罢了,就在这里结束吧。”他转身面对巨熊,轻轻闭上眼睛。
然而下一刻发出惨叫的却是那头熊。一把看不见的阔剑从肋侧刺入熊的身体,鲜血喷薄而出。
通过后台的扫描,克罗索看到杰勒德双手紧握剑柄,拼命将锋刃插得更深。熊痛苦地扭动身体,转头咬向疼痛传来的部位。然后它好像碰到了什么,张开的大嘴猛地咬了下去。接着往前奋力一甩,杰勒德便被扔到地上。
受了一剑,熊也伤得不轻。无力再实施攻击的它转身嘶吼着逃进了森林,而那把剑还插在它的身上。
危险解除了,克罗索也解除了杰勒德身上的干涉隐形。他的伤十分吓人,右肩的肌肉组织和锁骨被撕裂了,地上被染红了一大片。
维罗跑过去扶起杰勒德,才发现他左侧的伤势也同等惨烈。肋骨和左臂的骨骼有不同程度的断裂,应该是刚才那一掌造成的。
“杰勒德,杰勒德,嘿,快醒醒。没事了,没事了。”克罗索这样说着,心底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杰勒德缓缓睁开眼睛,看见维罗后竟面容舒展地咳出一口鲜血。接着又抬起伤势较轻的右手,轻轻抚摸维罗的脸,努力动了一点点脖子,极力转动眼珠,好观察维罗的伤势。确认对方没有受伤以后才吃力地说:“很……好,你没事。”
克罗索的心中激荡致使维罗的嘴唇颤抖起来,说:“是的,我们都活着。”
杰勒德脖子使劲,似乎是在点头,然后说:“我可能……回不去家了。”
“不会的,不会的,我们这就回家。”
“别……别,听我说。请听我……说。”
“你说,你说吧。”
“维罗,你……真的不是……天使吗?”
维罗哭中带笑,说:“不是,不是,真的。”
杰勒德的神情有些复杂,然后又释然了。他说:“不是啊,看来……是我多心了。孩子……你知道我爱着……你,关注你的一切。有时候我觉得……你心里有另……一个……灵魂。一个知道很多……很多事情的,就像全能全知的……神。你独处时的举止,你会制作的东西都是那么特别。还有一次,我病了,恍惚间好像见……你往烧的水……里放了些……叶子。”
克罗索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只能让维罗一个劲摇头,嘴里嘀咕着:“那些,那些都是……”
“好啦,好啦,我也……思考过,怀疑过,你说你不是天使。我信,可我不希望……是这样。因为那样我迟早有一天……会把你……孤零零地……留在这里。我不希望你独自度过……余生,所以……我坚持出来探险,也是希望万一能发现别人,你的……人生也能不一……”
话没有说完,杰勒德已经归于至善了。
克罗索收起悲伤,为这位“父亲”立下了墓冢。是时候离开了。杰勒德作为一个个体没能让神对长子做出决定性的判断,但增加了他的期望。也许从过去那种俯视的角度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操之过急了,使他不可能真正了解他们。人身上汇集着理性、感性与兽性,他们究竟会如何演化,依然有待观察,而那个公式解开的日子依旧遥遥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