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成仰望了一下星空,然后说:“我有过一个女朋友,我们在一起的时候非常快乐,她那时仿佛就是我生命的全部。可是后来她说她要去追寻自己的理想,并且报名参加了一个非常难以通过的……国际组织的选拔考试。如果她通过了,她就会远远地离开,到我永远也追不到的地方去。说来搞笑,对此起初我是支持的,因为我从心里觉得她通过的机会渺茫。”
“什么组织?”秦晓瑜插嘴问。
“呃。”许成面露难色,迟疑片刻后说:“我可以不说吗?总之不是什么不好的组织。”
“好吧,随便你。我猜后来她通过了对吧?于是她离开了你,去了很远的地方?你们断了联系?”
“不,不不,你听我说。”许成摆摆手说,“她的确通过了。我拿到装有她的通知书的邮件的时候非常吃惊。突然间,我的生活崩塌了,我关于未来的所有构想全都成了泡影。我很恍惚,恍惚了一整天。纠结要不要把信给她看。”
“等一下,她的信直接寄到了你的手上?”秦晓瑜面带惊愕地说,“为什么?”她继续思考,慢慢猜测出一个真相,最后用四根手指贴近下嘴唇说:“你们同居!”
许成默认了秦晓瑜的猜测,接着说:“我一开始想瞒着她,可最后还是决定让她自己选择。那天晚上我心情沉重地回到家,一路上想了一大堆劝她留下的话。可快到门口时我突然发现信件丢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丢的。”
“那也没事吧?让她和官方联系一下呗。上网站或者打电话。”
“没那么简单,通知书上的识别码是她登船的唯一凭证,仅此一份,不予补办,而且他们在一个地方只会停留不长时间,招募到多少人就是多少人,过时不候。”
“怎么这样啊!这是个什么组织?地球上有这样的吗?我觉得你说的不像真的。”秦晓瑜不敢相信地说。
“总之我说的是真的。我后来发了疯似的寻找,到餐厅,到自习室,到图书馆,到当天去过的每一个地方。可是我没找到。她的理想就这样被断送了。”
“啊!她后来知道了吗?”
“不,我没有勇气告诉她,我怕她恨我,更怕看到她失望伤心的样子。或许我还幻想着如果她以为自己从没通过选拔,就会踏踏实实地和我在一起,留在城市,过上平凡人的现代生活。”
“那后来呢?”
“后来她还是走了,选择了其他途径,但都是朝着自由不羁的方向。”许成说完抬头向天,目光扫过银河,一路落到地平线以下。最后他表面上看着地,实际却对着天秤座的方向。系统让他的视线穿透地球的遮挡,并特别用亮点标出了双子星系,也就是长子所谓的格利泽581。阿特洛波斯就在那里,离得不远,至少比他们两者各自理想的距离要近。
“你有想过去找她吗?”秦晓瑜问,“如果你真的离不开她的话。”
“想过,也许也做过。嘿嘿,在另一个平行宇宙里。”
“平行宇宙?你这个人说话真有意思。游航也喜欢读这方面的书。事实上他喜欢读很多方面的书。喏,你看。”秦晓瑜说着在手机里点开游航的微信,翻看他的朋友圈记录。
许成把头凑过去看了看,发现里面除了每个人通常都会发的东西外的确还有一条延续的读书日志:……2018年8月19日,完成阅读《战争论》,简单涉猎,不求甚解,心中有感,欲辨忘言……2018年10月7日,刚买的《生命是什么——活细胞的物理观》看完了,篇幅不长,真乃奇书哇!薛定谔先生,在下醍醐灌顶,血脉喷张,受教受教……2019年1月3日,读完了《枪炮、病菌与钢铁》和《地球用岩石写日记》。作者跳出常规视角,在环境中纵观历史长河,甚至将目光投向时间的更深处。果然,要读书就得读真正的学者写下的文字……
“看来我们都是睿智的人,所以说话都很有意思。”许成看后说。
“嘿,嘚瑟吧你。还睿智,我看你们都是爱幻想罢了。不把精力放在眼前的事上。你真要是睿智,就该一早就表明立场,努力劝她留下。幸福是争取来的。”
许成连忙苦笑着摇头。“你不了解,小事也许她会听我的,但凡是稍微重要的事情都是我依着她。”
秦晓瑜立刻同情地说:“那恕我直言,她离开你是对的。你努力维系的关系成了你的负担,最终也会成为你们两个人的负担。也许她看到了这一点,才毅然决然地离开。这样对双方都好。就像腓特烈三世说的‘幸福就是忘却那些无法挽回的(这句也是游航从别的书上看到转述给她的)。’”
听了这话,许成眉宇间更多了几分愁苦,说:“可能你说得对,但我们都是当局者迷。”
秦晓瑜明白许成话里的意思,虽然心中有所抗拒,但说实话她的确能感到负担。
“还有,严格的说我比你高一级,是你的师哥。小丫头片子不要动不动把一堆听起来像道理的话挂在嘴边说教。你没发现吗?刚才说幸福要争取,接着又说幸福要忘却,我到底该听谁的?”
“啊?有吗?我把自己绕进去了。都怪你!话说得云山雾绕的。”秦晓瑜立刻换了副刁蛮的表情,嘟着嘴萌萌地说。
许成望着眼前这可爱又迷人的女孩,险些迷失在她清澈的眼眸里,为了自救,他忙举手投降说:“啊,是是,我的错。其实我想说,道理这东西都是片面的,指望完全用它去指导人生恐怕是不行。命运只能自己去品自己去悟,而且不管遇到什么,别把自己压得喘不过气来。没有过不去的坎,选择总是有的,只要放眼去找。”
秦晓瑜觉得自己又听出了对方的意思,特别是那句选择总是有的。可她还没有做好接受眼前人的准备,只能默默不语地低下头假装沉思。
许成又接着说:“其实现在你就可以选择。选择是继续把情感憋在心里,苦闷惆怅;亦或是选择找个对象把想对他说的话倾吐出来,比如对着大海,对着月亮。试试吧,心里会好受一些的。我想游航此刻不论身在何处,也会希望他在给你留下的是快乐的记忆,而非负担。”
再次被说中了心中柔软之处,秦晓瑜觉得眼前这个人也许就是一位知心大哥或者大叔,进而萌生了与对方交往的念头。这个念头存在的时间很短,就像久旱的沙漠迎来了稍纵即逝的雨季。幻想在它的滋润中萌发、生长、开花,却终究逃不过负罪的高压。她感觉自己这样是对游航的背叛,认为不能继续在这条危险的道路上滑行,于是用尽全力岔开话题说:“你真的相信有平行宇宙吗?”
许成想了想这个奇怪的问题,说:“我无法否认不能证伪的东西。现实太大,超出我们的想象。可能真的有,甚至有与你们不平行的宇宙。”
“你们?”
“哦……口误,我们,是我们。”
“那他会不会去了另一个平行的宇宙?在那里遇见了另一个我?”
“然后他们幸福地在一起了?”许成接嘴说。同时拉克西斯从女孩的眼里看到了某种深藏的渴望。他明白接下来只要顺着对方的话说,认可游航会有一个幸福的结局,就能削弱女孩的负罪感,令她更加容易接近。可他没有这么做,因为尽管他做了很多处心积虑的事来接促成今晚的相会,但他还是希望在他们之间有过一点真挚的不加修饰的不存在趁人之危的交流。
“我想你这么问肯定是明白洗牌的次数足够多就迟早会拿到一手同样的牌,但仅从概率来说,可能性极小。就算有,那也不是另一个你,而是你的重复。”
秦晓瑜对这个答案有点失望,转过脸去对着黑色大海里泛白的浪花发呆。
许成又说:“如果你真的要思考这类问题,就不要有任何执念。不要去考虑为什么是我?不要去纠结为什么不公?不要去抱怨人生为什么不能如意。概率和法则本来就是冰冷的,一切都建立在这个基础上,只不过因为现实的宽广和混沌才导致了有温度的事物的出现,才有了渴望温度的我们。其实能够去渴望,就已经足够幸运了,而我们却往往迷失其中,蒙受痛苦。”
“别说了,别说了,我不想听长篇大论,像念稿子一样。我就是一个小小的我,你就不能……哪怕是用哄骗来,来……来……”秦晓瑜水汪汪的眼里映着远处的灯光,她想说安慰我,可又说不口。
许成或者说拉克西斯终于意识到语言在此刻的苍白无力,他凝视着女孩的眼睛,起身走过去又坐下,把大大的手盖在秦晓瑜撑在沙滩上的手背上,温暖,轻柔,厚重。
秦晓瑜没有缩手,也没有回避对方的目光。她得到的安慰超出了预期,但令她无法抗拒。
拉克西斯的心跳也在加速,他不知道自己对她有几分真几分假,但此时正是久违的感觉。在虚幻的比特的海洋里,他越发感受到现实无法给予的满足。
然后,在月光的照耀下,在这处无名的海岬,他们安静地触碰着彼此。接着风中又响起悠扬的口琴声。
……
目睹了拉克西斯在长子世界的所作所为,克罗索驾驶着机械椅在校园里狂奔。因为他上星周离线时忘记关闭球体与机械椅的计算机之间的量子同步通信,所以球体仍会实时上传在长子世界的管理员感官文件。这让他了解了一些事情,一些之前不知道的事情。他此刻非常愤怒,既是因为自己请来的客人在自己重要的研究项目上胡作非为,同时也因为知晓了自己当初落得残废的原因。
总之,拉克西斯这下麻烦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