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昏厥之中的成冲,公子阆陷入了沉思,过了好一会,方叹了口气道:“唉,算我怕了你了,不过结果如何,可不是我能定夺的。”说罢,又跟婢女吩咐了几句,起身离开。
公子阆这两日因为成冲昏迷的事有些内疚,毕竟成冲跟随他快五年,此前从未有求于他,如今因周公之事三番五次求他无果,好像倒真显得自己有些不近人情了。今日偶然间听见昏迷中的成冲唤晏娈姜的名字,他便料定此女子是对成冲重要的人,周黑肩不可救,但晏娈姜却不同,若能免去她的刑罚,成冲也会很欣慰罢。
虽说如此,要让公子阆自己去求庄王放过晏娈姜,他可没有这个胆量,于是,他决定去找一个人帮忙。
此人便是当今炙手可热、权倾朝野的辛于岑——辛伯,如今,他的话对于大王是最有分量的,即便此番平定叛乱、捉拿周黑肩是辛伯一手策划的,但娈姜到底是一介女流,也未参与谋反之事,只要辛伯肯开口,免其黥刑未尝不是件易事。
打定主意后,公子阆便来辛于岑府上,辛伯见公子阆到访,喜出望外,得知公子来意后,辛伯略作为难。奈何公子阆反复恳请,致使辛伯不禁心生疑惑,“公子殿下何故对罪人之后如此挂怀?”“唉……还不是因为侍郎成冲,他早年寄养于周黑肩府上,与其外孙女相交甚好。如今这个晏娈姜虽未定重罪,但女儿家施以黥刑,想来亦是惨绝。成冲念旧,我不忍见他太过于痛心。”
辛伯听罢,念着公子阆为太子胡齐嫡子,不出差错乃是日后的太子,自己又有意将孙女嫁于他,断不能驳了情面才是,于是硬着头皮,应允道,“殿下放心,您既信得过老臣,老臣定当全力以赴。”
“那就有劳辛伯了!”公子阆见他答应,如释重负。
待公子离开,辛伯左右思量,如何能够办成此事,正一筹莫展之际,庄王派人来传,说是国郊祀礼将近,请辛伯前去共商祭天之事,辛伯顿时心生一计。
辛于岑为大宗伯,其职掌建邦祭祀之礼。“此番天帝祭典,实为大祀。礼曰:承天地之仪,尚宗庙之飨,当礼太牢,序合乐,致鬼神示,以和邦国、谐万民、安宾客。吾王颂祷先君配天之德,泽被万世及天下苍生。”辛伯依大祀礼述于庄王,庄王悦。
辛伯见状,顺势进言,“我王仁德,如今祭礼将至,若能化醇而刑措,量情以赦宥狱牢,必使精诚致祭,祈降甘泽,四海蒙福,人心得归。”
“爱卿是让孤大赦天下!?”庄王不由得想到谋逆者如周公之人,如何可赦。
“回大王,赦宥囚卒当量其刑、察其情,慎图之,若赦谋逆、叛国之罪,则法度不治、礼义不兴。若其情可原,其罪且轻,赦之则无损也。”辛伯早就想好应对之词,从容答道。
庄王听罢,打消了顾虑,于是道,“既如此,便依辛伯所言!五刑之罪,除大辟之刑不予赦外,宫、刖之刑视其情,可降为劓刑,劓刑可降为黥刑,黥刑者察其原委,可酌情免之。”
“我王大德!”辛伯拜道。
庄王的大赦令一下,囹圄之中获减刑、免刑者数以千计,周公府三十余本应施以黥刑者,也得以侥幸释放。
娈姜所在的牢狱中,所关押者不少为周府旧仆,待武侍宣毕赦令,获免者不禁喜极而泣。“那我外祖和爹爹呢?他们可也能免罪?”娈姜虽被赦免,心里更挂念的却是周黑肩与晏贞,于是起身追问武侍。
“大王有令,大辟之人皆不赦!!”武侍道。
“大辟之人!?难道我外祖和父亲……”娈姜这几日身在狱中,并不知周黑肩和晏贞的状况。
“王诏已下,周黑肩、晏贞一众罪臣,于明日午时斩首示众!”武侍冷冷地说道。
“什么?!这……不可能!!……不……我要去见外祖父和父亲!!”娈姜听得武侍之言,悲痛欲绝,难以置信,她抓住武侍的手,慌乱而失控地喊着。
武侍见娈姜如此纠缠,便狠狠地甩手推开她,奈何娈姜一个柔弱女子,如何经得起,被推得身体一倾,倒在了墙角,头刚好撞到牢房的墙壁,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小姐!!”同牢房之中的婆婆见此情景,连忙上前扶起娈姜。
“父亲……外祖父……”娈姜顾不上自己头上的伤,悲痛万分,泪如雨下,血和着泪水一滴滴落下,染红了衣衫。“小姐要保重自己呀!”婆婆一辈子在周府浣衣做事,和娈姜主仆情深,亦不免落泪。
武侍看了一眼,并未理睬,转身离去。
次日,巳时已过,娈姜等人便被侍卫带出大牢,依照惯例,这些被赦免的囚徒,在离宫前会途经刑辟刑场。如果经过的时候正赶上死囚行刑,就无法避免要看见头断血流、肢体崩裂之惨像,着实令人毛骨悚然,真可谓虽免其身罪,犹儆其心志。
对于娈姜而言,这注定是悲恸万分、万念俱灰的一刻。在刑场外围,晏娈姜目睹着自己的父亲、外祖父和府上的亲旧骈首就戮、血溅当场,九转回肠之苦痛,至欲赴死,她恨不能以己之身代他们去受刑殒命,于是如疯了一般地想要闯入刑场之中,拼了命地嘶喊着、哀求着,却被武侍们死死拦住,任凭她如何肝肠寸断、痛不欲生……同行的人群之中,不乏周府旧人,见此情形,不免纷纷落泪、泣不成声。
从今后,娈姜与至亲阴阳相隔,只道碧落黄泉寻两处,相见无由空断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