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阆让寺人打开配殿耳房的房门,映入眼帘的一幕让成冲的心都碎了,一个被发跣足、衣衫不整的晏娈姜正蜷缩在屋子一隅,她的双手被绳子绑着,额头和衣衫上都沾染了血污。娈姜见有人进来,不自觉地往后蹭了蹭,像一只受了伤的刺猬,惊魂未定,不知所措。
“为什么要绑着她?”成冲问道,心如刀割。
“这……晏姑娘受了打击,神志未清,一旦放开她,怕她误伤自己。”公子阆解释着,并吩咐照看娈姜的婢女道,“快给她解开!”。
“诺。”婢女连忙小心翼翼地替娈姜解开手上的绳子。娈姜抬起头,看着成冲一步步地走近,走到自己面前,慢慢蹲下身,满是哀怜地望着她的眼睛。
娈姜盯着他,就仿佛在看着一个陌生人,“你……是谁……”,她缓缓地呢喃,像是在问成冲,又像是在问自己。
“你不认得我了!?”成冲望着她,心痛入骨。
“我……是谁?”娈姜没有回答他,仍自言自语般地问着。
“你是娈姜啊!”成冲忍住心里的痛,轻声地告诉她。
“娈姜?”她听到这两个字,微微愣了一下。
“嗯,晏娈姜。”成冲轻轻地点头,多希望她能够想起来。
“娈姜……娈……姜……”她低声重复着,目光却依然迷离,额头上的伤口已经结了痂,迎着阳光格外鲜明,好似快要凋落了的绛红色的海棠花瓣。成冲看着心疼,忍不住伸手去触碰她额头上的血迹,未及,娈姜下意识地向后躲闪。成冲迟疑,手悬在半空中,不忍再动,他看着娈姜,眼神里尽是深深的疼惜与自责。
四目相对间,娈姜的心门仿佛被倏地打开了,所有的、压抑的、混乱的情绪争相袭来,犹如洪水一般奔涌着、交缠着、肆虐着,占满了她的身体,她分不清究竟是悲是恐,是忧是恨,只觉得难以承受,压得喘不过气来。突然地,她抓起成冲的手狠狠地咬下去,狠狠地,仿佛要使出浑身力气才肯罢休,又仿佛只有这样做,才能够平息身体里那些磅礴的、猛戾的情感。
霎时间,鲜血顺着咬痕从成冲的手上流淌出来,染红了娈姜的齿唇,宛若新娘子的口脂。
“成冲!你……”一直站在门口的公子阆担心地提醒。
“我没事。”成冲若无其事地应着,目光却未离开娈姜,就好像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任凭自己的手被她咬出深深的伤痕,血流不止,滴落而下。他知道,与娈姜心里的伤相比,他这点伤又算的了什么呢?此时此刻,若是能够让娈姜好转起来,哪怕是要他豁出性命也无妨。
“你别怕。”成冲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不会伤害你的。也绝不会再让其他人伤害你!”
虽言语温如玉,却有如力千钧。娈姜停了下来,慢慢地松开他的手,唇齿间都沾染了他的血。她不晓得自己为何要如此,也没能想起从前的事,她只是觉得眼前这个人与旁人不同,他的出现让她得以安心,得以将心中无法言说、挥散不去的沉重的苦痛宣泄出来。
眼泪如雨倾注,她开始啜泣,周身都跟着颤抖起来,好像一个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又好像一朵木兰花在暴风骤雨里飘摇。
成冲看着她的样子,心痛到极点,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心,眼泪亦夺眶而出,用尚在流血的手将娈姜揽入怀抱,连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公子阆见状,不由得心生怜悯,他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耳房。薛逄忙不迭地示意让屋子里的婢女都退下去,自己也跟着公子阆先行离开。
就这样,娈姜靠在他坚实温暖的肩膀上,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哭得精疲力竭,没有一点力气。成冲的胸膛让她本能地感觉到安稳,她趴在他的肩上,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她实在太累了。
成冲跪坐在地上,一只手抱着渐渐睡着了的娈姜,另一只手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头发,他不舍得起身,亦不舍得叫醒她……
在成冲的心里,背负着莫大的罪恶感,他觉得周公和公卿府人的死与他脱不了干系,昔日他娘将其托付于公卿府上,七载光阴,恩深义重,如今自己非但未能报效收养之情,反而害得恩人连遭血光之灾,害得娈姜小姐孤苦伶仃……即便他心里很清楚整件事是大王与辛伯的张机设阱……即便众人皆谓周黑肩谋逆犯上,自取灭亡……即便他从头至尾都毫不知情,只若棋子一枚般被利用而已……即便周公临死前还教他要忠于周王室、忠于公子阆……即便,即便有千万个理由,他却依然无法说服自己,他认定自己是罪孽深重,不可饶恕……然而,此时娈姜的出现却让他暂时得以封存起这份泰山压顶般的罪恶感,让他有了支撑着走下去的理由和希望,柔弱的娈姜就像一道光一样,把他的整个心都照亮了。
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成冲在心底默默地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