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这两个月里吃着淳于髯配得药,成冲的咳疾已经好了不少。但这几日因着宫里的事,一是常顾不上服药,二则终是心绪难平,兼着天牢夜里幽暗潮湿,便又引着开始咳起来。
成冲起身,一手扶着冰冷潮湿的石墙,一手用力按压着胸口左侧,咳喘却不受他控,愈演愈烈,不一会,他觉着喉咙里一阵血腥味,咸腥的液体涌上来,自口中滴落。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擦拭,果然,是血。
成冲在心里暗暗骂了句,天杀的,这是怎么了,是要死了么……
怪不得淳于髯千叮咛万嘱咐,叫他不要贸然停药,否则扰了经脉,气血逆行,反倒是加重了病情。
不过沉积在腑脏的瘀血咳出来些,成冲反倒平静了下来。就在这时候,武侍打开了密室的大门,成冲听得背后传来南宫嗣的声音,“成冲,大王要见你。”
他提了口气,尽量喘匀,转过身来,对南宫嗣道,“好。”
两个人来到周王的侧殿,武侍收了成冲的兵器,方准其进入。
天子寝宫侧殿,成冲于堂下跪着,周王坐在殿上,缓缓开口问道,“成将军,前日里司马派人擒拿刺客,你为何不问究竟,将其救下又私自放人?”
成冲听这冠冕堂皇的一席话,真不知该如何作答,难道要陪君王演一出戏,尔后求饶么。他满心抗拒,只道,“微臣确不知其有罪。”
“哦?既不知其罪,亦是该问询清楚,怎能擅自将宫人放逃离宫?可是你与那刺客有何关联?还是他跟你说了什么?”周王接着问道,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他想看看,成冲是否知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
“回大王,张疏新入虎贲军,非成冲旧识。因他是虎贲卫,所以微臣出手关照,换了旁人,微臣亦会如此……不想失了分寸,反生事端。”成冲不动声色地答。
周王听罢,虽心中犹疑未解,也算舒了口气,听成冲言之切,似无逆意反心。
然而,成冲终非大王的亲信,又兵权在握,难免让周王不安,想着若有朝一日,公子阆也逼宫篡位,岂非不妙……
“刺客一事,原是孤王心中疑虑,不得不彻查清楚,此间也是委屈将军了。”
“大王言重……微臣私自放人……应当受罚。”成冲不得已而回道,这两日他在天牢密室,寝食不得安,又兼旧疾复发,脸色实在差得很。
“如今事情水落石出,将军大可不必介怀。可是,孤王却听南宫爱卿之言,将军有意辞官?可有此事?”周王提起这话来,表面带着关切口吻,却想除去隐患,借机免去成冲的兵权。
成冲抬起头,一脸认真道,“是,还望大王成全。”
“将军为何会生此心?难道是因刺客一事,心中不平,不愿再辅佐孤王了?”周王见成冲确有此心,不由得心中暗喜,可又不好明示,只好故作姿态道。
“成冲不敢。”
“那是为何?虎贲上将乃是孤的肱股之臣,你若辞官,孤王岂不是如断手足?”
“微臣……愧对大王信任,只因旧疾缠身,精力大不如前,恐无力再为大王分忧。”
周王一听,从位子上起身,走到成冲跟前,扶起他道,“竟有此事?!爱卿为大周立下了汗马功劳,功不可没!都怪孤王体恤不足,明日,我便派御医替你好生诊治!”
成冲看着周天子虚情假意的模样,回道,“谢大王。不必烦劳御医,微臣已请医者调治。”
“也好。这样孤王便放心了。既如此,确是不该让将军再劳心劳力了。不过,爱卿是朝中重臣,又一直是阆儿的少傅,孤王尚不能答应你离宫,不如这样,在你安心休养期间,便让南宫爱卿暂兼代上将军一职。爱卿只需任公子少傅即可,不知你意下如何?”
果然,大王既要没收了他的兵权,又不能放心他离宫而去,竟想了这么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也是煞费苦心了。想来他说要离宫,倒让大王放松了几分警惕,留了他一命,如今只陪在公子阆身边,远离了腌臜龃龉的是非之地,也算得个清净。
想到这,成冲遂行礼,拜道,“微臣,谨遵大王旨意。”
宫深似海,入则无往,谁还能奢望,赎个自由身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