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拙的步履

    调入这座城市，犹如稚童之启蒙，处处需蹒跚学步，从头开始，常常要受制于人，如履薄冰。原先在家乡县那种游刃有余的景况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隔膜。

    在最初那段调适环境的日子里，我无时不被自卑所困扰，对家乡的失落和对人生的无奈，更是无情地咬噬着一颗彷徨的心。我总觉得，自己这一被人称好的人生转折，其实是很幼稚的。

    心情的黯然不期因一次聚会而释然。那是先我而来这座城市的那座深山电站的老同事为我接风的一次聚会，十二三人中，从政的，经商的，搞技术的，办实业的，仍做电工的大家欢聚一堂，平等相处，忆往说今，纵情谈笑。

    我作为餐桌上的重点，大家轮番与我碰杯，因为不胜酒力，我来了个“重点转移”：

    “请诸君为在电站既‘开花’又‘结果’的惠举杯祝福吧！”

    惠在电站工作时间最长，爱情花而有果。其夫挺是大学毕业分配到电站的外地人。早先，别人是寻取各种方式调离偏僻而单调的电站，惠靠的是自己的努力考上了水利电力学院。学成回站，与挺成家，共同担负电站的行政与技术领导。十多年里，两口子比翼双飞，站上人有口皆碑。直到几年前，才先后来到这座城市。但是，闲不住的挺又告别妻女，支边去了西藏——他俩，真是让人钦佩的一对。

    我的“重点转移”非常成功，大家群起与惠把盏。就着酒劲，惠推出了自己的“爱果”：“小矢，你爸今天不能为叔叔阿姨敬酒，你代表你爸给叔叔阿姨敬斟一杯吧。”

    小矢12岁，留着运动发，扑闪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懂事而大方地捧起酒瓶第一个给我斟酒。

    惠介绍说：“这是郝叔叔。”

    “郝叔叔？是不是写我们电站的那位郝叔叔？”

    惠点头称是，小矢顿时满眼敬意的把我看了又看。喝过她替她爸的敬酒之后，小矢又给我斟满一杯：“郝叔叔，我代表我自己敬你一杯！”

    “为什么？”

    “晴日，坝里的水，就像碧绿的明镜，倒映着天光、山色、树影和雾带；丰水期，坝上的溢流，宛若迎风悬挂的一匹白练，发出巨大的‘哗哗’声，那倾泻的激流所腾起的水雾，与游移在河谷里的岚霭汇合一处，使你不禁联想到生活的壮丽”

    我目瞪口呆，这是我15年前写的那座深山电站散记的内容，一些句子我早已淡忘，却不料小矢姑娘竟能如此流利地背颂！

    小矢见我发愣，连忙解释道：

    “那年我随妈妈从电站到这里上学，学校发的乡土教材上有您这篇散记。老师在辅导阅读时，特别提到我就是从课文上的电站来的新同学，并让我回答本文描写了电站的哪些景色，融入了作者的哪些思想感情，我回答得很好。同学们因此都很羡慕我，纷纷主动与我交往，争着向我了解电站的山水景物，我与城里的同学们很快有了交往和友谊。我为自己出生在电站而自豪，也一直想见到写电站的您，谢谢写电站的您！”

    小矢的诚挚谢意，使当年我们在电站生龙活虎的工作与生活景象跃然眼前15年过去了，我不知道自己在21岁时写的这篇稚拙的散记能被编入这座城市小学的乡土教材，更不知道这篇稚拙的散记能给一位同我一样初到这座城市而感到孤独的小矢姑娘带来人际间的沟通和心灵上的慰藉。

    一篇稚文，一星亮点，自有一种精神、一种力量。其实，这座城市早就在接纳我，早就给我发出了“船票”只是我来的迟了些，取得的这张“船票”旧了些

    回望走来这座城市的步履，我们聚会的一群没有哪一位不认为没有哪一步不稚拙，尤其是那最初的自卑与彷徨，更是大家在人生转折时不可逾越的阶段。

    或许，唯有昨天稚拙的步履和今天稚拙的自卑与彷徨，才可以铸就明天成熟的信念与辉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