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中,一位头发花白的华裔老人端着一杯茶从厨房走出来,坐在电脑跟前点开邮件。
老人一边喝茶一边看着邮件,表情渐渐凝重,抬头看了看窗外,然后把茶杯放在了桌上,开启了打印机。
几分钟后,老人站起来,取下打印出的邮件,走出门冲庄恕喊道:“Owen.”
庄恕关掉浇水器,转过头问:“爸,怎么了?”
老人走过来,把手上的纸递给他,皱眉道:“这件事,我想你应该知道。也一定会关心。”
庄恕放下浇水器,脱下手套,接过,见纸页上是世界卫生组织发布的关于中国仁合医院,爆发耐药菌株肺炎的通报:
Outbreakofseverpneumoniainchina:Since10daysago,onepatient,a67yearsoldretiredteacherfromjialin,china,wastreatedinHospitalofRenhe,Thepatientdiedsoonafterdiagnosedofaccuratepneumonia,andallofthedoctorsandnurseswhotakingcareofhershowedthesamesymptomthefollowingtwodays,andsoongetintoseverconditionwithinoneweek.Withinonly8days,30patientsinRenhehospitalandanother20patientsinother2hospitalwasfoundthesamesymptomandsuspectedasthesamedisease.Tillyesterday,around100patientsinjialinidentifiedassuspectedcasesandquarantined,25oftheminsevercondition,and5ofthemdied.ThehealthofficialsinchinapaysmuchattentiontothisepidemicandRenhehospitalandtheotherarequarantined.Armedforceincontrolofthearea.Ecoli‘superbug’whichresistanttoantibioticsthoughttocausethisepidemic.
(中国爆发高度传染性急性肺炎:十天前,中国一位六十七岁的女性退休教师因高热、咳嗽、呼吸困难在一所大型综合性医院——仁合医院就诊。诊断为肺炎的当天发生呼吸窘迫,感染性休克去世。在随后的两天内,与她接触的五位大夫与护士,都发生了高热和上呼吸道疾病的症状,并在一周内情况危急。第一例患者发病八天内,仁合医院发现了三十例类似症状的患者,而所在城市其他两所医院内也共计发现二十例类似症状的患者。截至昨日,该市共发现近百例疑似病例被隔离治疗,其中二十五人情况危急,已经有五人死亡。中国卫生部已对此高度重视,对首发医院仁合医院采取了使用武装警察封锁隔离的措施。目前最新的发言称,该次疫情爆发,跟ECOLI耐药菌株的变异有关。)
庄恕的眉头渐渐皱起来。他掸了掸身上的泥土,走进屋里,在客厅,打开了电视,调到卫星电视频道,开始看中国的新闻台。
画面中,正在报道这次耐药菌爆发感染的新闻。
正在接受采访的杨帆对记者说道:“仁合医院目前收治疑似病例六十例,确诊二十五例,死亡五人。初步已经确定是耐药型ECOLI变异株的感染。目前我们尚未找到对其敏感的药物,对患者的治疗措施以支持治疗为主。菌培养和药敏实验正在加紧进行,但预计最短还需要五至十天的时间才能有菌株培养结果,而药物敏感实验的结果,需要更长的时间。
画面中陆晨曦和陈绍聪推着轮床匆匆掠过。
庄恕看着电视,神情有些担忧。
老人站在他身边道:“Ecoli‘superbug’,这和你之前送去培养的菌株有关系吗?我记得你提过这个菌株目前发现了变异株,有可能从以重症患者为易感人群,变异成可以感染普通人的菌株。”
庄恕道:“是的,威廉姆斯和科尔博士的实验室都先后发现过,而我送去北京的林皓感染的菌株,最终的分析报告与他们发现的非常类似。我当时就觉得这是一个重要信息,需要立即与疾病控制司讨论,但是……我离开得太突然了。”
老人了然地点点头,拍了拍他道:“好了,剩下的活儿还是我自己干吧。”说罢他拿起桌上的手套和剪刀,走向花园。
庄恕看着父亲,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久久地坐在沙发上,直到外面夕阳西下,黄昏金色的余晖,笼罩了整个后院。他拿起手机,反复听着月余之前陆晨曦发给他的消息,反复看着陈绍聪发给他的视频。
终于,他站了起来,走进浴室打开了淋浴喷头。
半小时后,从浴室走出来的庄恕,胡须已经刮得干干净净,头发也梳理得一丝不乱。他换下浴袍,穿上衬衣,打好领带。看着镜中的自己,他的神情依然有点犹豫。
这时,他再听了遍陆晨曦的留言,神色缓缓坚定。
仁合医院大门外,拉着警戒线。
身着便装,拉着箱子走近的庄恕被武警立刻拦住。他掏出一封信交给武警,武警仔细看了之后,立刻用步话机请示上级。过了一会儿,一位军官快步赶来,跟庄恕紧紧握手,然后拉高了警戒线。
庄恕从线下钻过,走向仁合大楼。
急诊大厅内,轮床上,一个患者被盖上白布。
邻床的杨子轩面色苍白呼吸窘迫,目光疲倦无力地默默看着隔壁的尸体,看着几个护工立刻来推走了死者的论床。楚珺急忙赶来给他施予喷雾,眼中泛起泪光,杨子轩略微缓解后,对楚珺牵出一丝极浅的微笑。
身着防护服的杨帆待死者轮床推走后,也走到杨子轩床前。杨子轩疲惫地看着他,试着想抬手。杨帆握了握儿子的手,看了眼他身边的监护仪器,屏幕上显示杨子轩的血氧只维持在八十五左右。
杨帆环顾一眼周围的环境,对杨子轩点点头,无奈地转身跟上经过的轮床。
杨子轩看着父亲的背影,眼神空洞。
楚珺握住他的手,眼神坚定而温柔地凝视着他。她瘦了很多,但她的眼中再也没有了过去常有的胆怯和恐惧。杨子轩在她目光的鼓励下,渐渐眼里也有了暖意。
而不远处,杨羽在病床上咳出鲜血,身着防护服的陈绍聪扶着她向外面大喊着:“给我推一台呼吸机!”
这时,全身防护服的庄恕孤独地走进仁合大厅,疾步走向急诊科。
远远地,他看到了陆晨曦推着一台呼吸机,冲向陈绍聪。他们两人一起,给杨羽接上呼吸机。
庄恕穿过喧嚣纷乱的人群,走向了他们。
陆晨曦忙完后,走到通道,那里两侧全都是卧床的病患和正在帮助他们的医护。忙乱中,她的眼神无意识地掠过庄恕,并没有在意,继续向前走了两步。忽然,她意识到什么,猛地停住脚步转过头来,注视着来人。
庄恕也正看着她。
陆晨曦渐渐双眼泛红。
庄恕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近她,目光是万丈波澜俱往矣的沉静如水。
陆晨曦伸手抱着了他,轻轻把头靠在他的胸前。
偌大的急诊大厅里,医生护士穿梭忙碌着,只有他们两人偷得这珍贵片刻,静默无言地在大厅中央相拥而立。
夜深人静,医院的一角,灯光昏暗。
庄恕和陆晨曦两人的防护服已经脱下,他们席地坐着,双手交握。
庄恕望着她,认真地说:“晨曦,我想你是对的。你了解我超过我了解自己。”
陆晨曦侧头笑,故意说道:“不懂你在说什么。”
庄恕轻咳一声,垂下眼帘低声道:“那一天,如果我不做那台手术,尤其,如果彤彤真的因此死亡,我一定会后悔,会很痛苦。”说着他向周围看看,感慨道,“那天得知仁合爆发瘟疫,我十分焦灼,紧张,几乎是本能地就觉得,必须要回来……这才明白,我生在仁合长在仁合,家破人亡也在仁合,被仁合的大夫帮助,再被做医生的父亲带到美国,进入医学院……我的这辈子,做医生和做人,已经根本没法真正剥离开了。如果不能做一个固守底线的医生,我做人也就没法快乐。”
陆晨曦握紧他的手,温柔地道:“所以,你回来了,还带回了最最宝贵的资料信息。”
庄恕叹口气道:“希望真的能帮上忙。不会太迟。”
陆晨曦很有信心,笃定地说:“自从一周前你把改善呼吸和立刻切除脓肿的建议发来以后,我们立刻修正原有治疗方式,目前发生感染性休克和呼吸窘迫的患者明显减少。你已经帮到了。”
庄恕欣慰地点点头:“我联系了疾病控制司,这次爆发的感染很大可能就是林皓菌株的变异种。北京疾控中心的微生物组,在当时就进行了各种药敏实验,发现四种已停用十到二十年的抗生素联合用药,在试验中可以有效杀灭细菌。现在已经把这种联合用药给患者尝试,希望可以奏效。”
陆晨曦吁了口气道:“当时杨帆阻止你继续调查,还好你自己坚持了下来。”
“子轩和杨羽情况怎么样?”
“他们的情况还好,暂时没有生命危险,虽然双肺大面积感染,血氧分压下降,好在加压给氧之后有所缓解,没有发生脓毒血症和电解质紊乱……”陆晨曦道。
庄恕点点头。
“但是修……他已经去世了。”陆晨曦轻声道。说到这个名字,她有些尴尬,有些感慨,更多的却是伤感。
庄恕猛地抬头,惊讶地看向她问:“他怎么会感染了?”
“瘟疫爆发,仁合被隔离,因为是呼吸疾病且迅速发展为脓胸、肺大疱、心力衰竭、心包填塞等并发症,呼吸科和心胸外科大夫奇缺。他和傅老师,连同十多位仁合呼吸内科和心胸外科的前辈,一起主动请缨,进入隔离区和我们共同工作。爆发的第三天,他和傅老师共同抢救一个呼吸困难的病人,但是插管抽吸一直不成功……修……他摘下面具,用一只吸管,插入患者口中,另一头,自己用口抽吸。傅老师想要阻止,被他推开了。”陆晨曦说道,静了静,继续说,“他抽吸出患者喉头的血块阻塞后,患者呼吸恢复,这位患者得救了,现在状况稳定。然后,他主动要求隔离,很快发病,全身状况很差,很快就……走了。”说到这儿,陆晨曦看了眼庄恕,声音低下去,“他在进入疫区前,给仁合医科大学的校长写了一封信,承认了他当年做过的所有事情,包括逼迫曹广义修改取药单据、欺骗调查组……诬陷护士张淑梅。但是他……”陆晨曦语塞。
庄恕皱眉问:“什么?”
陆晨曦摇摇头道:“他拒绝道歉。”
庄恕愣了好久,终于,他闭了闭眼沉声道:“这个世界……每个人,只能遵照自己所认同的道理做事。他有他的法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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