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直播”二字足以让每一个新兵蛋子心惊肉跳,就好比只会在录音棚里灌唱片的歌手突然要开演唱会,还不让假唱。
刑鸣听见血液在血管里突突跳动的声音,刚过去的那十来分钟糟烂透顶,可这会儿他的劲儿又上来了。
刑鸣的选择在意料之中,虞仲夜问他:“想好了?”
“嗯。”刑鸣微皱眉头,表情严肃,“半年,就给我半年时间,半年后节目收视口碑一个不行我就主动滚蛋,但这半年里节目怎么弄全得听我的。”
“你早这么说,事情会简单不少。”虞仲夜笑了笑,“这才是物有所值。”
老陈听不懂这一声“物有所值”,但刑鸣听懂了,他有几分丧气却又更多感到庆幸,好在虞仲夜对他的价值认可并不只在床上。
刑鸣再一次向虞台长道谢,认认真真,客客气气,然后转身走出了台长办公室。
他停在门口,关门的动作慢了些,恰好能听见里头老陈的说话声。
“都不是科班出身,竟还妄想做直播节目?也不知道该说这刑鸣是无知者无畏,还是真的太嫩了点,还没学会走呢就惦记着飞了。”
然后刑鸣又听见虞仲夜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磁性,似乎还含着笑意。
“小孩子嗜杀好斗是天性,我倒想看看他能飞多远。”
刑鸣转身走了,这个时候过道上已经挤着一些台里的职工,正神色复杂地望着他。
众目睽睽之下,刑鸣很快就将心情拾掇好了。
破了相,衬衫前头还溅了些血迹,他形容狼狈但姿态高贵,不紧不慢地整了整衬衣的领口与西服的袖口,然后便走了。他走路永远都是一个样子,下巴微抬,脊梁笔直,目不旁视,特别像一件瓷器,精美又矜贵,硬邦邦的。阮宁一直觉得这种姿态特帅,暗暗模仿过几回却总不谙要领,但按老陈的话说,这是做作与拿劲。
过道上的人越挤越多,所有善意或者不善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
刑鸣无所谓,这毕竟不是最坏的时候。
他想起初三期中考试那天,校园内一排红墙,两行老树,天往死里蓝。
最后一门数学,考试开始不到三十分钟,平时一般不露面的教导主任突然带着两名警察来到了考场门外。监考老师被叫了出去,四个成年人交谈了约莫四五分钟,声音不算响亮,但考场内的学生已经敏锐地意识到将有事情发生。
监考老师初出茅庐,刚刚从别的学校调过来,这个班上的学生基本叫不上名字,于是她再次走进教室,当着全班学生的面喊了起来,刑鸣,刑鸣来了没有?
学生们纷纷抬起脸,转过头,把目光投向倒数第二排——刑鸣打小个儿高,唯一能坐在他身后的是班上的体育特招生,跳高的。
可他似乎完全没听见,照旧埋头做着计算。
监考老师见无人应声,又大声道,刑鸣没来吗?刑鸣,你爸爸出事了!
学生们躁动不安,考场内鸦雀无声,整间教室只有一个人正在考试卷上刷刷地写着,他心无旁骛,手速飞快,试卷上的字迹龙飞凤舞。突然有个学生站起身,抬手往后一指,刑鸣坐在那里!
刑鸣,老师重复一遍,你不用考试了,你爸爸出事了。
收去最后一笔,刑鸣终于站起来。他拿起试卷,在全班学生的注视下走向讲台,把试卷交给监考老师,特别平静地说,老师,我交卷。
百分制的数学考了九十六,总分仍然年级第一。
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好?
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坏?
第6章
群众喉舌,政府镜鉴。
这是一位领导人曾送给广大电视媒体人的箴言,理真而情切,可在刑鸣看来,电视媒体人其实是特别道貌岸然的一群人。
刑鸣看待这个圈子有些悲观,但对自己的团队却充满信心,当初为了挤走庄蕾的人,刑鸣精挑细选了一套自己的班底,组里不少人都是经他一手挖掘与提拔上来的,半年的交情不算长,但不得不说,刑鸣工作时虽严厉得近乎苛刻,平时倒一直还算是个不错的领导。他不贪功绩,不吝奖金,《明珠连线》几次获得表彰,刑鸣身为名义上的主持人实际上的总制片人,一人得道必然捎鸡带犬,让整个团队都有名可图,有利可沾。
最仗义的一次莫过于在马尼拉采访时遭遇当地暴民袭击。其实那暴民手里的尖刀本不是冲他来的,刑鸣眼见跟队来的导播毫无反应,情急之下一把将他推开,自己却挨了一刀。
当时刑鸣捂着血涌如注的伤口,情绪还算稳定,倒是那导播哭天抢地,恨不能当场以命相抵。
一起熬过夜,一起玩过命,好比一个茅坑里滚过,一个战壕里蹲过,所谓革命情谊,不过尔尔。
所以他才敢在虞仲夜跟前放话,说自己的班底自己来建。
但刑鸣也有一个毛病,他工作起来太自我,以至于常常记不住手下人的名字,只以他们各自的职务相称,编辑就叫“编辑”,导播就叫“导播”,他自认为这样务实又效率,实际上也是犯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