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边擦鞋人

    平时比较忙，也不太爱收拾，一张脸素面朝天，一双脚风尘仆仆。特别是脚，一双鞋买来套在脚上从来不去管它，觉得它龇牙咧嘴受不了了则喜新厌旧弃之不顾。

    先生恰好与我相反，他的鞋经常是纤尘不染油头粉面。他喜欢擦鞋，也劝我去擦，他的单位大门外有一个擦鞋人，他说那个人值得你每天交给他一元钱。

    其实，那个人是小城人都见过的，风里雨里，他一直坐在街边。在我印象中，他仿佛在冬天永远穿着一件绛色的破旧皮茄克而在夏天又永远穿着一件皱皱巴巴的白衬衣，平头，圆脸，额头上是非常显眼的疤痕，只有一条腿。每次看到他我总会有着隐隐的同情，可匆匆的行走让我从来没有坐下来享受过他的服务。先生告诉我他所知道的一些情况，关于擦鞋人。

    三年前，擦鞋人一家还住在乡下，温顺的妻子带着一双可爱的儿女，在农闲时节送他去遥远的河北铁矿打工挣钱，在农忙时节翘首以盼他回家播种收割还有甜蜜地团聚。就在那个秋天，当又一个收获季节来临，妻儿天天等啊等啊，等的秋雨茫茫，等的雁去叶落，等回来的却是一个恶耗。在一次地下瓦斯大爆炸的事故中，他死里逃生，全身大面积烧伤，面容被毁，一条腿被锯。在医院里住了半年的他拄着双拐走出来，天已不再是曾经蓝过的天，水也不是曾经绿过的水。绝望也好，哭泣也好，一切都不再回来。而他的身后，是柔弱的妻子，是读小学的儿子，他是丈夫是父亲是一家人的希望，上苍不充许他绝望，他也没有权力绝望。再也没法干农活了，只好举家进城，租房以擦鞋为生。先生说，擦鞋人的午餐永远是一包八毛钱的方便面，干吃，没有人送他一滴水。先生说，擦鞋人手下过了千千万万的好皮鞋，属于他的也只是一双又破又硬的烂胶鞋，冬天冷的要死夏天热的要命。先生说，擦鞋人的妻子也在小城的另一边擦鞋，那个女人很苍老。

    听了擦鞋人的故事，我叹息良久。一个周末，我终于在擦鞋人身边停下脚步，他抬头向我微笑，目光里满是询问和渴望。我笑着坐到他的面前，他没有说话，手脚麻利地为我挽起裤脚，扎上硬纸，给我的鞋上油、刷匀、打光，小心翼翼却又干净利索。我问他的收入，他说好的日子一天可挣二、三十元，不好的日子一天只有几块钱。他还说妻子也在小城的另一头擦鞋，挣的比他还少。当我把区区一元钱递给他时，他随手放在脚边，继续着最后道工序——替我放下裤脚。

    穿着锃亮如新的鞋，索性去小城的另一头看擦鞋人的妻子。那个女人坐在街边，眼睛渴望地看着行人。一双手与丈夫的手一样，粗糙不堪，裂痕深深，早已被鞋油的黑色浸透。一张脸与丈夫的脸一样沧桑，布满了日晒雨淋风寒雪霜。她才三十多岁，却有着四十多岁的模样。

    天涯多少可怜人！我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先生的回答是：你不必为他们做什么，你也帮不了他们什么，多去刷刷鞋就行了，惠人利已。

    我想也是。

    2004年2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