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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关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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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哎——简直是瞎胡闹!”酒杯重重地落在桌上“这个企业怕是要毁了!”

    前些年,搞得小型国营企业都生存不了,什么改制、重组、兼并、拍卖,国营企业好象成了社会的毒瘤,灭之而后快,此风席卷全国。有的经济学家说:国营企业体制落后,经营不善,亏损严重,国家不堪重负为了甩包袱;也有经济学家说:是利益集团所为,变着法子鲸吞国家资产,国家财富流失严重,不可为之。

    其实,国营企业所有制不是决定效益的根本问题,问题是经营管理制度,国营企业无论大小有盈有亏,不能搞一刀切,乱砍国营企业已经带来新的社会问题,如:国资流失、工人下岗、失业增加、贫富不均等等。

    我虽然离开了工厂,他们也都被预退了,可是我们都在关心自己企业的命运和前途。

    老吴叹息道:“工厂资产有好几个亿,几年没有大修了,停在那里,怪可惜的。不过,我们的供水系统还在运行。”

    提起供水系统,我就想起一个人:

    我在二车间当技术员的时候,有一位老管工马师傅和我关系很好,他的年龄在四十多岁,黑红的脸庞,削瘦的身材,嗜好喝酒,他实际工作经验丰富,干活麻利。记得第一眼井安装深井泵,要下四、五十米的轴和管子,他带着我们几个年青人一起干,支起着一个五米高的铁三角架,中间挂着一个手动起重葫芦。那天,也许他喝多了一些酒,指挥的时候有些失常,我们年青人的经验不足,在吊装的时候,三角架没有固定住,吊件起来后,他挥着手喊着号子,大家使劲往一边拉,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吊件很重被拉动后重心位移,三角架摇晃起来,我们还在弯腰使劲拉。

    惟独指挥的马师傅发现了险情,吼道:“快闪开!”

    话音未落,我感到耳边风声,三角架轰然倒下,我们随之倒在地上,大家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发现谁也没有伤着。

    马师傅吓得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像得了一场大病,蹲在那里,有气无力地呻吟:“小沈,吓死——我了,收工吧,不能再干了!”

    那时候,生活区还没有竣工,大家都住在帐篷或者还没有封闭的房子里。泵房是最早生产用房,里面有火炉子,住在里面冬暖夏凉,只有我们才有“特权”住在这里。马师傅和我住在一个泵房里,住在一起,吃在一起,工作在一起,他很喜欢我这个南方人,他为人耿直,我俩的关系像师徒。他的家在邻县双城,经常从家里拿好吃的来给我,我也从老家带一些海味和他一起享用。

    有一年,马师傅要给我过生日,特意炒了几个菜,从箱子里掏出一瓶花园大曲。

    “这酒我是托人弄来的,说是日本田中首相来华访问的时候点名要喝它,这老鬼子抗日的时候到过东北,喝过它没忘。这下坏了,经他嘴这酒就珍贵了,市面上难见到它了,百姓就很难喝到它喽。”他用嘴咬开瓶盖,果然是好酒,醇香扑鼻,满屋酒香,他斟满酒,笑着说:“今儿个,是你生日,咱们爷俩喝个痛快,来——干一盅!”

    我俩对饮起来,酒多了,话就多,一瓶酒很快见底了。

    他告诉我:“闺女在附近农村的轻工局知青点上锻炼,要不是为了她,我这一大把年纪,不知道自家的热炕头舒服,跑这里住帐篷干吗?小沈,喝!别光听我唠叨,干——”

    我从来没有喝过那么多的酒,和他在一起,酒是练出来了,喝半斤八两没问题。我给他斟酒,说:“您教我不少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我敬您一盅。”我仰头喝了。

    “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南方人,我喝。”他仰头喝酒的时候我看他的脖子也红了“今天,我高兴,我告诉你。”他在我的耳边悄声说:“我的闺女漂亮,我把她嫁给你,咋样?”我耳朵感觉到他吐出来的热气,虽然,是他酒后的戏言,但是,在此时此刻他的话出于肺腑。俗话说:酒后出真言。我听了他的话,感到突然和感动,他对我的评价使我感到满足和惶恐。他闺女我见过,漂亮、健康,岁数比我小多了,还在知青点里锻炼,他愿意未必他闺女愿意,再说我前程未卜,想回南方,我坦然地笑了,没有正面应答他,只是给他斟满了酒,双手递给他“谢谢您,关心我这个南方人!”

    后来,他闺女锻炼期满,进了工厂;我回了老家;他借用期满也回到原来工作的双城洗涤剂厂了。

    想到这里,我向他们打听:“马师傅的情况怎样?”

    他们摇摇头,也失去联系多年。

    我知道工厂员工手里都有公司发行的股票,今年股市形势大好,问他们:“你们手里的股票涨了多少?”

    杨夫人苦笑了,无奈地告诉我:“还涨?早就完完了,*st龙涤股票退市了。在2006年6月,被深圳证券交易所停了,已经终止上市。”接着幽默地说:“不过,这地方养人,长的小黄瓜、小白菜、小豆角可嫩了,又生态又便宜,来尝尝。”她夹了一根小黄瓜递给我妻子“蘸酱吃,吃得惯不?”

    “好吃!”我妻子吃后啧啧称赞,特别是那一盘凉菜,多半是她享受掉的。关东一路下来,这一道菜少不了,乃至到了家里,还经常拌凉菜吃,可是,就拌不出关东的那种好味道。

    “这企业就这样眼睁睁地瞅着它垮了?”我在问他们,也在问国家,在担心自己这一代人亲手辛苦奋斗了六年的工厂命运。虽然现在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可是,自己曾经为之付出青春年华,为之流过不少的汗水,我能不为之担忧吗?再说,自己还有不少同行、同伴的切身利益和它维系在一起!

    “谁不担心?其实,国家最担心,在2007年的2月28日,新的董事会议在公司天伦酒店召开,黑龙江省人民政府国有资产监督管理委员会回购了其中大部分股权,现在的董事长是国有资产监督管理委员会监事会主席。”杨夫人高兴地告诉我,她端起酒杯,站起来提议:“看来,我们的企业有救了。为咱们的工厂的‘健康’干一杯!”

    回来之后,我上网查看了黑龙江涤纶股份有限公司2006年年度财务报告:

    经北京永拓会计师事务所有限责任公司审计,公司2006年净利润572,862,648.68元,加上年初未分配利润-755,944,241.32元,累计可供分配的利润-183,081,592.64元。

    从以上资料分析,可以看出前几年的亏损巨大!黑龙江涤纶集团的注册资本1。7839亿元,持股份公司17。39%股份,不是全赔进去还不够?富了一小撮人,坑了国家和大批员工,确实令人心痛!

    令人宽慰的是现在的国家领导已经看到国有企业改制带来的负面影响,并且着手调整政策,对东北老工业基地的政策倾斜已经在那里起了巨大的作用。

    三

    我们到了大连已经是第六天晚上,下榻在付家庄海滩边的一家宾馆,透过窗户,可以看到辽阔的大海,也能听到海浪的涛声。大连吸引我们的不光是美丽的风光,更重要的原因是我的一位最亲密的老领导在这里。

    阔别整整二十六年了。住下之后,我马上和他家通了电话,接电话的是他爱人——温姐,相约明天见面。我计划明天晚上去拜访老领导,白天就不叨扰他了。

    我带妻子游览老虎滩公园的时候,老领导来了电话:“焕利啊,我过去接你啊?”

    我听出来,他迫切想见我的,其实,我的心里更着急,恨不得马上飞过去和他见面,连忙说:“杨科长,我在老虎滩公园,晚上去见您!好吗?”

    他笑着说:“等晚上?先过来吧,然后,我让儿子大强开车拉你们转转,好吗?”

    他的语气不容商量,我说:“好!我们马上过去。”我熟悉他的为人风格,干脆、豪爽。

    “我在市政府北大门等着。”

    记得我刚分配工作的那年冬天,黑龙江涤纶厂筹建处设在哈尔滨道外一家小宾馆,包了几个房间。我们报到后住了几天,无所事事,终于,从工地上来了一位领导接我们过去,他就是工程科杨副科长,身材魁梧,比我高出一个头,带一副深色框的眼镜,他嗓门大,说话干脆,要是不戴眼镜,我以为他是搬运工或者运动员呢。

    他带我们到阿城郊外的工地上,我第一次称呼他为杨科长,几十年来一直没改口,虽然,他的职务经常变:车间主任、设计院副院长、总工程师等等。

    有一天,他带我去阿城城里去洗澡。在澡堂里,我和他赤条条地在一起,他要给我搓背,我为难了,小时候,父母给自己搓过,大了都自己搓,领导给我搓,我感到惶恐不安和难为情,不等我谢绝,他一把把我按在澡池的边上,搓了起来,他技术熟练,从头到脚,仔细、全面地给我搓了一遍,搓起来很舒服,我佩服他的手艺,更佩服他对部下的关心和爱护。

    他给我搓完之后,趴在那里,把毛巾递过来“给我搓搓。”

    我犯难了,从来也没有给别人搓过背,我笨手苯脚地搓起来,东一下西一把,好在他没有埋怨我。

    后来,成立了二车间,他是车间主任,我是技术员,下面管辖供水工段、供气工段和一个维修班,负责厂里气、水供应和维护修理,也承担小工程的安装任务。

    他热心肠,乐于助人。有一次,他带我们到白城的一个生产队队部义务安装土暖气,老乡们很满意,招待我们一顿好吃好喝之后,还送我们一些当地的特产:紫皮大蒜。还有一次,他带我们到工厂边上的舍利供销社义务帮他们维修深井泵,事后招待了我们一顿好饭菜,把柜台里的一长溜卖不出去的色酒都给喝了。

    他学的专业是给排水,可是他对家庭用的土暖气很有研究。

    工厂食堂急需一台用气小锅炉,他把这艰巨的活揽下了,把任务交给我和维修班,我的专业是水暖,选择锅炉没有问题,设计锅炉不专业,这是赶鸭子上架。我找了一本关于锅炉设计方面的书,看后犯难了,要设计一台热效率高、安全耐用的小锅炉谈何容易,焊接技术要求很严格,再说烧锅炉要用软化水,否则管壁结垢也很危险,那时候水处理系统还在建设中;小锅炉是特种设备,弄不好要爆炸伤人的,总之,隐患很多,风险太大。可是,他对小锅炉也拿捏不准,他全力支持我,做我的后盾,并且指导我,没有法子,就凭着懵懂和胆量,硬着头皮干,搞了一个设计方案,经过维修班一段时间制造,终于造出一台特殊的小锅炉,怎么检测?没有仪器,只能打水压,增加压力,不渗不漏就用了。点火的时候,我捏了一把汗,不好使倒没什么,怕就怕出安全事故,为了安全我把安全阀调低,告诉炊事员当心些用,发现情况就得跑,当松软的白馒头蒸出来的时候,我感到非常激动,用了好长时间,我才放了心。现在想起来后怕得很,要是小锅炉炸了,我和他全得坐牢!

    出租车到了市政府北门停下了,我才从回忆中惊醒,发现一位老人站在那里,高大的身躯有些驼背,戴着帽子,他弯着腰打量着车上的我。我猜他是谁了,旁边站着一位姑娘领着一个小男孩,她们是谁?记得他有两个闺女,那时候她们都还小,现在,我已经认不出来了。

    我下了车,喊:“杨科长——”

    他已经几十年没有听到我这样的喊他了,愣了一下“哎——还什么科长,叫老杨吧。瞧!”他摘下帽子,满头白发,小平头。他指着身边的姑娘“你看看,她是谁?”

    我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姑娘,高挑的身材,秀丽端庄,小时候的模样依稀留在她的脸上“是杨莉吧。”

    她冲我嫣然一笑:“沈叔,好眼力,是我。”她拉了拉身边的小男孩“叫,大爷。”

    老领导祖孙三代来迎接我们,我非常感动!他告诉我,二闺女已经在新加坡定居,这次专程接儿子出国读书的。

    午餐,老杨特地安排我们在一家当地顶级的自助餐厅用餐,然后,带我们去欣赏星海广场。下午,他儿子大强,带着妻儿来看我们,从帅小伙子身上已经找不到他小时候孱弱的身影。

    老领导告诉我:“幸亏自己的土暖气绝活,救了自己的小三的命!”

    我纳闷,土暖气怎么和他儿子的命连在一起?我知道他在土暖气技术方面很有研究,而且能自己动手制造、安装、调试,周围谁家土暖气出了问题,都请他解决。

    他告诉我一件鲜为人知的往事:“有一次,关厂长家里的土暖气不热了,找了不少的行家去都没有解决了。大冬天,天寒地冻,没了暖气就像住在冰窖里,没法生活,就在关家着急上火的时候,我知道消息,特制了一个小热水锅炉上门给安装、调试,终于给弄好了,关家为此事很高兴。”

    因此他和关家结下了善缘,以至后来关家送药救他儿子的报应。

    “我儿子小的时候,体质不好,病恹恹的。有一次病危,急需一种进口的药,一般人是弄不到的,我托了不少人,都没法弄到,眼瞅着小儿子奄奄一息,幸亏关厂长通过特殊的关系,弄来了稀缺的进口药救活了我的儿子!”

    他父亲最操心的就是他,小时候担心他的身体,大了,担心他的职业,老夫妻俩积蓄的钱,几乎都贴补他创业了。其实,年轻人创业难哪!大强经营过暖气片商店、照片冲洗店,惨淡经营,几经易手,现在是一位品牌家具代理商,情况好了。

    老杨悄悄地告诉我:“儿子现在的轿车也是我掏钱买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我也一样,孝子孝子,就是孝敬儿子。

    有一种说法:儿子就是前世的债主,今世要债来了。既然是这样,欠债要还,该还的要还,天经地义,何况财富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走。人生一世,用了的是财产,留下的是遗产。今世富裕,前世欠债;今世苦极,前世富足,生死轮回,财富亦然。

    大强驾着轿车带我们到著名的滨海路去欣赏沿途美丽的海滨风光,祖孙三代乐融融,陪着我们夫妻俩。

    夕阳下,在浩瀚的大海边上,我们畅开胸怀让和煦的海风吹拂

    闯关东,值得去闯是因为那里有人们期待的希望、憧憬。

    短暂的几天时间却经历了数千里的漫长的游程,妻子原来的印象已经变化了,她深刻地感受到松花江源远流长、白山黑水千里沃土。站在长白山山巅之上,面对着高耸而皑皑的雪峰,俯视着清澈而宁静的天池,鸟瞰着辽阔而肥沃的关东大地,令人思绪万千!

    她深有感触地问我:“你为什么要离开这里?!”

    我沉默了,耳际飘来长白山飞瀑的轰鸣声,仿佛在回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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