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服侍海澜用过早膳之后,李嬷嬷便去了芳华院行授礼仪一事。
稀薄的阳光从半开的窗户中钻进来,印得一屋子圈圈点点的光影,海澜悠闲地坐在厅里,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札记,平嬷嬷则在一旁续茶添水。
两个时辰之后,姜嬷嬷掀了帘子进来,道:“小姐,周夫子到了。”
海澜将手中之物小心翼翼放于香几暗屉,才道:“快快有请。”
“诺。”姜嬷嬷忙将帘子卷起,这才出去请了周夫子进来。
海澜忙起身,指着身侧铺着锦垫的圈椅,“夫子请坐。”一面打量着这四十多岁的男子,一身浅灰色衣袍虽是半新不旧却浆洗得干干净净,国字脸,鼻直口方,眉宇间有股凛然之气,看上去敦厚有礼,颇有君子之风。
周夫子作了一揖方告了座,倒也不造作,一举一动皆落落大方,这眼前秀雅出尘的少女,身着水蓝色暗绣栀子花蜀锦衣裙,头上只戴着一支白玉蝴蝶钗,耳上缀着一对清简的水晶耳环,见之忘俗,点漆似的美眸蓄满盈盈笑意。周夫子暗暗一叹,此女娴静而大气,只不知其资质如何?
正打量着,平嬷嬷端了一只青花茶盅,恭恭敬敬地递与周夫子,“夫子请用茶。”
周夫子笑着接过茶啜了一口,暗忖,此乃碧螺春中的上品,能以此品待寻常之客,想必此女定是大户人家的千金,难怪气质有别于常人。既生于钟鸣鼎食之家,该是早早请了先生教导,只不知此番邀我过府又是想学些什么?
海澜心知其意,却不挑破,微微一笑,“小女听闻夫子学识过人,今有一事想请讨教一二。”
“愿闻其详。”
“小女听闻,一位慈父欲为爱子请先生,其父认为即便选不到才高八斗之人,亦该找满腹经纶之士,将儿子培养成饱学之士;其母认为应拜士大夫为师,有师如此,方能通晓为官之道,对其子日后步入仕途,助益良多。小女觉得二人所言均有几分道理,不知夫子以为如何取舍,方不失为人之本?”
周夫子略加思索,便娓娓道来:“为人师表,才学固然不可惑缺,但一个“德”字万万不能缺。即便教书先生才华横溢,若是师德有损,自己尚不知何为忠孝节义,又如何授之以德?其弟子中若有入朝为官,只知贪脏枉法,结党营私,其害匪浅。而为人师表者若空有德而无才,亦会误人子弟。拜士大夫为师,不过学些权谋之术,如何保持中庸,立于不败之地,若是只想着自己荣辱得失,置国家民族大义于不顾,又有何益?!”一番慷慨陈词之后猛然醒悟,此女这是在不动声色地试探自己的德与才啊,还真真不能令人小觑。
“多谢夫子指点,小女受教了。不知夫子认为女子又该学些什么?”
周夫子凝了她一眼,缓缓道:“女子么,修德自然首当其冲,若要明辩是非,便得多读些书,再学一些琴棋书画等才艺傍身,不但怡情养性,还可悦己悦人。当家之术亦不可或缺,不过那可就不在老夫讲授范围之内了。”
海澜暗叹,这周夫子知我试探与他,此番所答,可谓滑不留手,却又不失本心,还真难得,到底不是那不懂变通的老学究。她收了脸上的玩味之色,一本正经道:“夫子,小女之妹,年方四岁,略识得些字,日后就有劳夫子了。”
周夫子看着她道:“小姐希望老夫教些什么?”此女代妹选师,可谓用心良苦,想来她对老夫执教定有别的要求。
海澜心道:夫子不过瞬间便能体察自己心意,这份心智,自然不是只知“之乎者也”的迂腐学究所能比拟的,如此甚好,彼此亦可轻省些。她打定,从容道来:“既然读书让人明辩是非,《四书》、《五经》自是少不了的;然则《史记》、《汉书》等,不单令头脑清明,更可了悟得失;至于《孙子兵法》、《黄石公三略》等兵家奇书,那般出神入化的智谋,足以应对后院之争----不为别的,只为自保。夫子又说,身为女子应养性怡情,除却琴棋书画,又怎能或缺诗词歌赋?夫子还说,身为女子合该修德,三妹十二岁那年,想来在夫子的悉心教导下,已知书识礼、明辩是非,那时夫子再施以《女诫》、《女训》,自会事半功倍。”
周夫子沉吟,不少大户人家,皆把女子的德容言功摆在首位,再学点琴棋书画,学诗词歌赋的更少,更勿提史书、兵书了,眼前这笃定的小女子,如此别出心裁,大概是不欲其妹为女德所困,这般胆识又岂是常人能及,真真令人匪夷所思,莫非是想把那女学生送进皇宫么,只是皇帝的秀女皆是官宦人家之女,与江家何干?罢罢罢,这哪是自己一教书先生该操心的……定了定神,这才道:“如此,便依小姐所言。”
海澜转头问道:“平嬷嬷,什么时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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