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艾拉的故事（1）

    ……落下的夕阳啊

    告诉我家的方向

    这辽阔的天地间

    何处可以安身呐……

    ——无名波维顿民谣

    暮日垂浮破旧群楼间，如破碎的鸡蛋。

    艾拉很久没有目睹如此情景，生在雾雨城，想见到太阳不是件容易的事。每年春夏两季阴雨绵绵，晚秋与冬日又将迎来大雪与积压的云层。唯独初秋的一段时间有可能放晴，但很不凑巧九月往往是赤风箱工作坊最忙碌的时候，订单似雨点般淹没了她，从早到晚闷在湿热的风箱间里研石，如同一只地鼠，能到地面上来放松真是不容易。

    而见到夕阳，就更加幸运了。

    自打酗酒的父亲在酒吧里对国王大发阙词被抓走后，艾拉?慕德贝便在赤风箱红石工作坊打工养活自己。同样是十三四岁的年纪，来这儿购置红石器材的男孩子们个个精神焕发，衣着谈不上奢华得体舒适，哪像她总是红尘扑扑，头发凌乱又打卷。所以休息时间她不愿到工作坊前面的空地听吟游诗人唱歌，反正楼上也听得到，何必待在一群瞧不起她的混账中间自讨没趣。

    人们歧视艾拉的理由有很多：出生低贱、不精打扮、身无分文（工钱全拿去抵面包与床钱了）、以及最严重的——铁锈色头发。即便并非艳红，她的发色还是很容易被联想到波维顿最痛恨的凯尔特人。

    人们喜爱——准确地说是妄图占有——艾拉的原因只有一个，而她心知肚明。一张漂亮的脸蛋可以为王公贵族的闺女加分，放在雾雨城无权无钱的凯尔特混血儿身上却更像诅咒。艾拉不记得在工作坊前台接待顾客时被偷偷摸了多少回，更别提言语上的骚扰。也正因为这个，刚来这工作不久，她就请求坊主哈里斯把她调到下面的制作车间去。

    “噢，噢。你想去干小伙子的活。”胖乎乎的哈里斯边整理账本边回答道：“我想不行，是的，我想不行。”

    “但我会红石。”艾拉不想放弃。

    “嗬，嗬。街口乞讨的老太也会红石，我会雇用她吗？我想我不会。”哈里斯的目光在艾拉身上滑来滑去。“有你在前面招待，咱们工作坊的收入有多高你知道吗？你知道的。”

    “可……”

    “可是这个，可是那个，可是我雇你是为了赚钱，是的，赚钱。不然的话你就流落街头吧，一个红头发的女孩在雾雨城转悠，啧啧，会遭遇什么你可不想知道，是的，你不会想知道。”

    说罢，哈里斯捏了捏他肥圆的鼻头，继续翻弄账本。沉默预示着这场谈话将毫无结果，她要么立马离开，要么被呵斥一番后再离开，还会被扣工钱。

    除非……

    艾拉闭上眼睛深呼吸，她痛恨这么做。

    “……先生，我可以做一笔……交易。”

    哈里斯仿佛在等这句话，看起来毫不惊讶。

    “交易，噢，你想交易。让我想想你这样的穷姑娘有什么好交易的……”他香肠似的手指噼啦啦拍打嘴唇。“……你十三岁，没钱没货没奶子，有什么好交易的？我不知道，是的，我不知道。”

    “我……”

    “不过你有张漂亮的脸蛋，噢，的确很漂亮，对于一个凯尔特混血儿来说。”哈里斯说着站了起来，他不算高，但足以按住艾拉的头。“这个交易如何？我看很公平，是的。”

    艾拉咬住牙，接下来发生的事只有她和哈里斯那头猪知道。那晚工作坊只有他们俩，外面暴雨交加，落雨声似鞭子劈打，对方的味道如一摊腐烂的脓水，不适感擒住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这是迟早的事」当时的艾拉心想「还有人经受过更糟的」。

    “你是头一回吧？我感觉你练习过，嗬嗬嗬。”哈里斯完事后还不忘评论，每一个字都像小铁锤敲打正俯在生苔藓的洗手台上呕吐的艾拉，她反复漱了几遍口，直到脑袋发昏才勉强缓过气来。

    哈里斯突然抱住了她，腥热的呼吸吹打她的发梢。

    “我决定了，把你调到车间去，噢是的，在车间干活的小艾拉，热得脱到一丝不挂。”

    “……谢谢你，先生。”她的嗓音不像自己的。

    “嘿嘿。”哈里斯舔了舔她的耳朵，艾拉差点没忍住尖叫。好在这时有人敲响工作室的门，她才得以脱身。

    当晚，艾拉漱口漱得双颊发酸。

    哈里斯是个混蛋，但也是个兑现承诺的混蛋。他不知上哪找了个没她漂亮、却更成熟身材更好的纯种盎格鲁撒克逊少女在前台，让艾拉在车间里免受客人们的骚扰。那晚的事没有经常上演，业务繁忙，哈里斯似乎更喜欢在地表的店面晃悠，而非炎热的地下。唯一能伤害艾拉的只有工友……

    ……却也足够了。她很快发现情况并没有像她预想的那样好转，正值壮年的红石工匠四分之一没成家，整天在艾拉面前瞎转悠，捋捋头发、炫耀研磨原矿练出来的肌肉、说一些没品的咸湿笑话。剩下四分之三成家的，也只有小部分对伴侣忠贞不渝，其他老汉在工作场合对待艾拉就像对待酒馆里的侍女，算下来赤风箱红石工作坊的二十名雇员里仅有两人对她友善，其中之一便是厨娘劳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