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回
次日一早,苏夫人便去颐寿园给婆婆何老夫人请安,到现在她都没能如愿将儿子接回身边,所以对上婆婆何老夫人,苏夫人心里再恨的牙根发痒也得拼命忍下来,还得摆出一副孝顺儿媳妇的作派,看上去笑的花团锦簇,再配上头上戴的两只巴掌大小的赤金镶红宝石衔珠步摇并一身大红绣金满地锦银鼠对襟长褙子配洋红五彩马面裙,这一身赫赫洋洋,可谓光华灿灿鲜亮到了极点。
“请老夫人安,回老夫人,儿媳这便带着大姑娘往宁亲王府做客去了。”一想到今日可以尽情的羞辱继女杜衡,苏夫人高兴的都快笑出了鱼尾纹。这可是这一年多以来让她最开心的一天。
何老夫人自己爱热闹爱鲜亮爱贵重首饰漂亮衣裳,若是她喜欢的人这般穿戴,何老夫人会看的很高兴,可是对于这个并不孝顺自己,抢了自己的儿子不算还要抢孙子的人,何老夫人连一点儿好脸都没有,她冷着脸哼了一声,粗声粗气的说道:“你又不是新嫁娘,穿成这样尽给大海丢人现眼,好歹你也生了四个孩子,还赁般不知道庄重!”
苏夫人被噎的险些儿喘不过气来,脸上的脂粉也扑漱漱的往下落,她连番产育已经伤了根本,月子里虽然江嬷嬷百般照顾,可是苏夫人却常常以泪洗面,所以这一个月子坐下来,她整个人瘦的厉害,脸上身上的皮肤都松驰了许多,若是不多涂些脂粉,她那张脸真就不能看了。
“回老夫人,大姑娘来了。”门口的小丫鬟回禀,何老夫人脸上露出些笑影儿,缓了声气说道:“天怪冷的,快请你大姑娘进来吧!”此时的何老夫人已经进入婆媳斗模式,只要能打击到儿媳妇,那就是她这一条战线的人,所以在冷淡了大孙女儿数月之后,何老夫人突然又热情起来。
小丫鬟打起门帘,何老夫人望着门口的方向,只见一条嫩黄色的身影娉娉婷婷的走了进来。何老夫人眼前顿时一亮,一颗心也随着眼睛清爽起来。
但见杜衡将如云绿鬓挽成堕马髻,斜簪一只紫金镶西瓜碧玺如意云头步摇,鬓边带一对精巧的粉蓝宫花,是今年最时新的样式,前些日子徐五姑娘才打发人送过来的。耳中带一对小巧的紫金镶碧玺水滴形耳钉,与步摇上的流苏形状相同,除此之外杜衡头上再没有任何首饰,可是看上去非但不见寒酸,反面有种隐隐的贵气。
别说何老夫人这个没有什么见识之人看着觉得满心喜欢,就是苏夫人看了,也是嫉妒的眼睛直冒火,却还没有办法发作出来。因为杜衡所戴的首饰极其符合她的身份,在材质上并没有夺了她的风头,那紫金镶西瓜碧玺如意云头步摇样式也并不华贵新颖,比起自己的赤金镶红宝石衔珠步摇的确要差了一等,可是偏偏这紫金镶西瓜碧玺如意云头步摇簪在杜衡的头上却平空添了许多贵气,苏夫人岂能不气!
再往继女的身上看,一袭出风毛淡黄交领绣竹叶过膝灰鼠长褙子原本略显素淡,可是褙子上那碧青的竹叶一下子将这袭衣裳完美的衬托起来,整件衣裳立刻有了精神,再加上杜衡腰身纤细,便是穿的再厚实也不会让人觉得臃肿不堪,走起路来一握纤腰如杨柳轻摇,远远一看就象是几茎修竹在微风中摇曳,真是要多赏心悦目就有多赏心悦目。苏夫人发现在这一年的时间之中,眼中钉杜衡已然长成了婷婷玉立的大姑娘,这个认知让苏夫人心情越发不好了。
首饰衣裳倒也罢了,关键是人,豆蔻初开的姑娘家便是不装扮都很漂亮,何况杜衡还淡扫娥眉轻匀胭脂,淡粉色的胭脂将杜衡的气色衬的极好,轻薄透亮的裸色口脂更是成了亮点所在,这副明明仔细妆扮过却又完全看不出任何妆点过的痕迹,真是让苏夫人羡慕嫉妒恨到家了。
“给祖母请安,祖母睡的可好吃的可香甜?”杜衡进得门来并没有理会继母苏夫人,只是来到老夫人面前行礼问安。因见老夫人满脸是笑,所以杜衡便也多问了一句。祖母与继母之间的暗潮汹涌杜衡早就心知肚明,她有此一举也是特意给继母添堵。
何老夫人眼见着儿媳妇眼角嘴角全都耷拉下来,心里那叫一个爽啊,此时她完全忘记了想借儿媳妇之手打压大孙女儿之事,乐呵呵的说道:“好好,都好呢,若儿真是个好孩子!怎么穿戴的这么素淡,琥珀,快把那对金绞丝鲛珠镯子拿来给你大姑娘带上。”
琥珀应了一声立刻取来一对赤金绞丝嵌莲子大小粉红色浑圆珍珠的镯子,份量端地实足,那些赤金倒也罢了,难得的是那对粉红色的珍珠,浅粉的珍珠并不稀罕,可是红的这么均匀的粉红色却很是稀罕了,这对珠子还有个别名叫做鲛人之泪,相传是海中的鲛人眼泪所化,一条鲛人一生也只化出这一对珠子。
苏夫人气的脸都青了,纵然面上有厚厚的宫粉也遮不住,她心中暗自骂道:“好一对老贱人小贱人,你们且等着,看我饶得了谁!”
杜衡谢了祖母的赏,然后向苏夫人浅浅福身颌首道:“见过夫人。”
苏夫人怒喝道:“怎么,我还当不得你一声母亲么?”
杜衡直起身子冷冷的看着苏夫人,沉声道:“我的母亲早在八年前已经过世,牌位正供在祖宗祠堂之中。”
苏夫人被气的差点儿吐了血,她一把抓住江嬷嬷的手,瞪向婆婆何老夫人叫道:“老夫人就看着这逆女不敬尊长?”
何老夫人且有话说,只听她哼了一声语气不善的说道:“你又唤老身什么?”
苏夫人被堵的无话可说,此番交手苏夫人完败。
江嬷嬷赶紧握了握自家夫人的手,低声提醒道:“夫人,时候不早了,该动身去宁亲王府了。”
苏夫冷哼一声,昂头看着婆婆,只见婆婆拉着继女的手,语有所指的说道:“若儿啊,去王府可要处处小心,别让人算计喽!”
苏夫人发觉自己要是再待下去铁定会被活活气死,竟是连礼都不行,一甩帕子快步走了出去。
杜衡则是屈膝福身谢过祖母的关心,然后退着走到门口,这才转身走了出去。何老夫人看罢连连点头,对身边服侍的人说道:“还是你大姑娘的规矩好。”一旁众人只能唯唯称是,不过却有人在心中暗想,您都这么挤兑夫人了,夫人还能守着规矩那才见鬼呢。
来到二门,苏夫人见有两辆翠盖珠缨车,脸色又沉了下来,她冷声道:“有一辆车尽够了,安排这许多车做甚?”
寥嬷嬷上前不卑不亢的说道:“回继夫人,头一辆车是您的,后一辆是我们姑娘的,老爷出征之前特意交代过,姑娘的坐车,车夫连同跟车侍卫都已经安排好,姑娘出门时直接传来使用便可。”
一句“继夫人”已经戳炸了苏夫人的肺管子,她高声怒喝道:“嬷嬷,与我重打这不知死活的东西!”
江嬷嬷立刻上前,不想大姑娘杜衡却猛的将寥嬷嬷拉到自己的身后,瞪着江嬷嬷冷声道:“我嬷嬷有何错?我看谁敢打她!”
“这狗杀才竟敢唤当家夫人为继夫人,还不该打!”苏夫人气的神智都不清醒了,居然同杜衡理论起来。
“夫人不是在我娘亲过世后百日之内仓促抬进府的么?我爹的原配夫人是我娘亲,夫人不是继夫人又是什么?”杜衡出言如刀,刀刀戳中苏夫人的死穴,气的苏夫人周身的血都往头顶撞去,她也顾不上什么去宁亲王府做客了,伸出双手便去撕扯杜衡,恨不得一把将她掐死。
杨梅红菱清芬沁芳都冲上来护着自家姑娘,可杜衡却大声斥道:“你们都退下,让继夫人打,打完我便去告官,继夫人也是读过律法之人,继室虐待原配子女是何罪想来继夫人比我清楚,我虽不算什么,却也是堂堂建威将军的嫡出大女儿,便是告到御前,这状我也告定了!”
“你……”苏夫人气怒攻心,眼前一黑昏倒在江嬷嬷的怀中,江嬷嬷抱着自家夫人又是按人中又是掐虎口的,好一通急救方才将她救醒过来。
“大姑娘气昏继母,难道就是告你不孝?”江嬷嬷瞪着杜衡,一双眼睛里射出骇人的凶光。
杜衡淡淡道:“你们便去告,正好将这八年以来的事情公之天下。倒要看道理人心在谁一方。”
江嬷嬷立刻萎了,这八年以来,她们主仆是如何虐待欺凌大姑娘杜衡的,还能有人比江嬷嬷更清楚么。何况真若告上公堂,势必勾起当今的旧恨,别说是她家夫人没理,就算是有理也会变成没理,岂不是给了当彻底收拾夫人的理由。
恨恨瞪了杜衡一眼,江嬷嬷在自家夫人耳边低语几句,苏夫人亦恨恨瞪了杜衡一眼,极度不甘心的上了头一辆车子。
寥嬷嬷与杨梅红菱清芬沁芳并一些跟着的粗使丫鬟婆子都惊呆了,姑娘刚才好厉害啊!杜衡自己却没觉得什么,她是不知道,自从也伍大姑娘等人交往之后,她不知不觉间也有些改变,虽然依旧清冷,可是却渐渐添了几份彪悍之气。
一路无话,建威将军府的车队很快到了宁亲王府,王府开西侧门将人迎了进来,换上王府的青骡将车马拉到了二门。迎客的是宁亲王府世子夫人程氏和二夫人孙氏,下贴子的宣宜郡主并没有出迎。
程夫人与孙夫人从前都是见过苏夫人的,所以今日一见不由大吃一惊,曾经那个美艳不可方物的益阳县主就是眼前这个虽然着一袭华服却难掩憔悴衰老的建威将军夫人?瞧那脸皮子松了连宫粉都附着不住了,一说话便能看见细细的粉末儿纷纷扬扬的飘落。而且她那身头面衣裳……程孙二人已经先在心中暗暗笑了一回,二人皆想道:回头且有笑话瞧了。
虽然心中吃惊,可是程夫人与孙夫人二人俱是面上不现,既不亲热也不疏离的保持了最恰当的距离,毕竟苏夫人是建威将军府的夫人,却也是娘家坏了事被罢免了的县主。与她太亲近若是落到有心人的眼中必又是好一场麻烦。
苏夫人自家知道自家事,此番前来宁亲王府,一则打算给继女没脸,二来,她也有重回一等贵妇圈子的打算,所以不管心里怎么想,表面上苏夫人还是做的很到位。甚至杜衡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她还主动向宁亲王府的两位少夫人介绍起来。
程夫人与孙夫人一看到自马车上下来的杜衡,两人俱是心中一紧,无他,这杜大姑娘生的实在太好,让至今一无所出的妯娌二人心中警铃大作。这世上的男儿有谁不好色,似杜大姑娘这般的好颜色,足以让任何男人疯狂。若是自家男人看上她,以她的身份抬进府,少不得也得是二房或是平妻,妯娌二人瞬间就想到了一处。
“这就是杜大姑娘吧,果然生的极好!”程夫人和孙夫人几乎是抢步上前握住杜衡的手,亲亲热热的说了起来。这一握之下两人心中越发紧张,杜衡的双手细软轻柔如若无骨,别说是男人,就算是女人摸上去都会心襟摇荡沉溺于那种舒服到骨子里的触感。
杜衡轻轻抽回手,向二人福身淡淡说道:“小女见过世子妃,见过二夫人。”
“杜大姑娘快快请起。”原本用来拉近关系的“妹妹”称呼程夫人与孙夫人无论如何都叫不出口,只以杜大姑娘称之,这让一旁的苏夫人暗暗得意,她就知道那小贱人一脸轻贱相,再入不得贵人之眼。
妯娌二人将苏夫人与杜衡迎入后宅去拜见王妃,宝贝女儿请客,做娘亲的自然要给足面子,所以宁亲王妃很耐心的接见每一位前来做客的客人。
苏夫人与杜衡走入东暖阁之时,宁亲王妃正与伍大姑娘说话,伍大姑娘其实来了很有一阵子,她这是怕杜衡头一回进王府难免紧张,便在此一直陪着王妃说话,也好光明正大的等杜衡到来。
“妾身苏氏拜见王妃娘娘。”苏夫人用眼角余光偷偷看到光彩照人美艳无比的宁亲王妃,心中着实酸涩难当,可还是老老实实的拜了下去。宁亲王妃浅笑道:“快扶住苏夫人,不必行此大礼,苏夫人请坐。”
苏夫人再三谢座方才在一旁坐下,这才论到杜衡上前见礼,其实杜衡一进门宁亲王妃就注意到她了,毕竟伍大姑娘不知为杜衡说了多少好话,以至于宁亲王妃虽然没有见过杜衡,心里对她却有种特别的亲近之感。及至杜衡上前行礼,宁亲王妃便款步走了下来,俯身亲手扶起杜衡,极为温柔和煦的笑道:“这是个杜大姑娘,快快起来,让本宫好好瞧瞧!”
杜衡微微抬起头,却不直视宁亲王妃的脸,而是四十五度颌首垂眸以示尊敬。宁亲王妃“呀……”的轻呼一声,惹的所有人都向她看来。宁亲王妃也发觉自己有些失态,便浅笑解释道:“本宫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姑娘呢!”
杜衡是很漂亮,可是并没有漂亮到让人惊呼出声的地步,所以在场之人每个人都知道这其中必有内情,只是没人敢当面直接问。杜衡从来没被人这么直接了当的热烈夸奖,小脸儿不免有些泛红,这便越发好看了。宁亲王妃携了她的手笑道:“好孩子,今年多大了,爱吃什么玩什么,平日都做些什么呢……”
看到宁亲王妃对眼中钉如此亲热,对自己却淡淡的,苏夫人心中恨意越发浓重,活撕了杜衡的心也越发热切。世子妃程氏和二夫人孙氏也越发的紧张,生怕这个继婆婆一句话就把这杜大姑娘抬回王府给自己的丈夫做小。
及至看到继婆婆没有按着先前的准备命丫鬟送上见面礼,而是将自己随身佩带多年的羊脂白玉凤佩解下亲手系在那杜大姑娘的腰间,程夫人和孙夫人的脸色可都有些微微变了。这是要订下杜大姑娘的意思么?
杜衡对玉虽没有研究,却也知道那凤鸟图形不是自己能佩带的,她忙俯身辞谢道:“多谢王妃抬爱,只是这凤佩太过贵重,小女不敢受。”
宁亲王妃拍拍她的手笑道:“好孩子别怕,给你你就收着,万事有本宫呢。”话都说到这份上,杜衡也不好再推辞,只能再次道谢拜领。一旁坐着的苏夫人肺都快气炸了,这算什么事,难道今日叫小贱人过府就是为了给她做脸么,不是说那宣宜郡主最讨厌的就是这个小贱人?
宁亲王妃以羊脂白玉凤佩相赠,自然不是没有原因的,只不过这原因实在不足为外人所道,所以她只能以这种方式强要杜衡先把这凤佩收下来。一旁的伍静贞亦笑着说道:“杜妹妹,王妃娘娘给你的你就收下,且没事呢,这几日没见你,你倒清减了许多,可是烦累着了?”
苏夫人原本就不喜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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