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地答应一声,慢慢退出来,认定夏芳菲多吃一碗饭,这其中大有文章,于是去厨房讨了一碟子点心,便悄悄地进梨雪院一探究竟,望见绣嬷嬷叫人送进来一叠老鸹皮一样的玄青衣裳,赶紧向小丫头打探。
雀舌在窗沿下听见柔敷跟夏芳菲的几句话,此时嘴里塞着点心,也不管听见的话确切不确切,只管道:“绣嬷嬷叫七娘在今儿个说她自愿出家呢。”
“七娘答应了?”燕奴问。
“那还有假?”雀舌道。
燕奴有些悻悻然,若是这么着,那她方才把那么点小事说给游氏听,当真是小题大做了,疑心夏芳菲使诈,又要去偷偷望一眼夏芳菲怎样了,一转身,冷不丁地望见柔敷,背后一凉,讪笑一声,寒暄两句,就向梨雪院外去。
柔敷早知道她们这院子里人心不齐——她们客居在此,想要人心齐整也难,院子里除了雀舌,还有三个灰不溜秋的小丫头,正经上得了台面的没一个。当下并不说话,只叫雀舌几个进屋帮着夏芳菲穿衣裳。
“活见鬼了。”夏芳菲苦中作乐地望着镜子说。
“噗嗤”一声,雀舌笑了,被柔敷瞪了一眼,赶紧低下头。
“离着家宴还有多久?”夏芳菲问。
“日头正毒着呢,怕还有一个时辰。”柔敷心内悲怆,等落氏回了平衍州,她们主仆留在半道的道观里,若是夏芳菲一直这模样还罢了,若是她在道观里容貌恢复了,没人庇护,空有花容月貌,想来,她们主仆的遭遇还比不得此时悬梁自尽呢。
“雀舌留下,其他的,都下去吧。今儿个过节,没东西给你们,委屈你们了。”夏芳菲眼睛扫过一个小丫鬟还带着油光的嘴唇,骆氏不管她了,孤立无援下,连个小丫鬟,她都得防着。
柔敷不解,雀舌慌张起来,等人都出去了,赶紧说:“七娘,我不曾背着你做过什么。”顶多是吃燕奴几块点心。
“那其他人呢?”夏芳菲身无分文,不得不拿着柔嘉送给柔敷的荷包引诱雀舌。
雀舌眼巴巴地看着荷包,半天说:“七娘不用着急,就算你出家了,也不会受一丝半毫委屈。”
“这话,从何说起?”夏芳菲靠在琴几上,掏出几枚钱给雀舌。
雀舌当即掰着手指,头头是道地说:“大郎一直惦记着七娘……”
“胡说!”柔敷着急了,骆得意的心思路人皆知,可一旦说出口,这意味就不同了。
“叫她说,指不定,她说的就是咱们的出路呢。好死不如赖活着。”夏芳菲饱含希冀地望着雀舌。
雀舌因夏芳菲素来性情温和,原就不怕她,笑道:“正是呢,不说大郎,还有二郎呢。况且,七娘生得好,敏郡王未必忘得了七娘,听说,有人劝老爷趁着敏郡王没忘了七娘,把七娘送到敏郡王府上呢。还有,柳姨娘鬼鬼祟祟的,不知从哪发了一笔横财,出手阔绰得很,听她的话,七娘前程好得很呢。”
“我只当自己穷途末路,原来,出路那么多。”夏芳菲面上模棱两可,又给了雀舌几个钱。
“七娘,是我无能。”竟然叫那么多人钻了空子,柔敷想起小小的院子里,不知藏了多少人的耳目,就惭愧不已。
夏芳菲摇摇头,她卧病不起,柔敷能将她照料好已经十分不易,更何况还要看着院子,又与雀舌说了许多院子里的事,果然雀舌年幼、心无城府,费上几个钱,就能叫她啰啰嗦嗦地把梨雪院里的事说清楚。
“七娘,时辰到了。”柔敷眼睛里满是泪光,虽是夏芳菲去负荆请罪,但决定的也是她的命运。
“那咱们就走吧,雀舌也随着我去。”夏芳菲扶着柔敷站起来。
雀舌有些迟疑,夏芳菲道:“你怕个什么,将来随着我去敏郡王府或者去柳姨娘背后的主子家,哪一家不比你留在这做个洒扫丫头强?”
柔敷不知夏芳菲为何叫雀舌跟着去,却也劝说雀舌:“七娘身边没人了,才抬举你呢,你仔细想一想,七娘若康复了,就她那容貌,能连累你跟她吃苦?”
雀舌讪讪地笑着,终归胆怯,“我不……”
“这可由不得你,回头我向舅舅、舅母讨了你,半道上将你卖了。”夏芳菲沉声道,虽才见过雀舌两面,却已经明白她是个雀舌多嘴多舌、好吃懒做的人。
雀舌一哆嗦,不敢再跟夏芳菲讨价还价,只得老老实实地跟着夏芳菲去。
☆、负荆请罪
左边的柔敷雪肤玉貌,一袭春日里的旧衣穿在身上,依旧秀丽可人;右边的雀舌一头黄毛,左顾右盼,只有些许烂漫尚可被人称赞,此外便再无可取之处。
出了梨雪院,骆家上房院子外的笙箫鼓乐声便塞满了三人的耳朵。
“这是康平公主赏赐下来的,听说,今上在康平公主府上见过计娘,回宫就跟太后念叨了好几次。”雀舌探头探脑,面上十分艳羡,仿佛已经看见骆得计宠冠后宫时的无限风光了。
“康平公主赏赐下来的?”夏芳菲听到“今上”二字,便想起那日曲江上狗咬狗的情形,敏郡王、康平公主,哪一个把今上放在眼中了?怕,今上也只有跟太后要女人的那点本事了。
这样的人,竟然是她前头小半辈子要嫁的人……
兴许是隔了许久重新见到明媚的日光,夏芳菲的心境略开阔了一些。
“七娘,居德坊里的老爷们过来了几个,如今已经不是骆家家宴了,地上暑气没散,七娘赶紧回去歇着吧。”斜地里出来一个裹着罗裳的女子,这女子梳着高高的望天髻,一张鹅蛋脸上,粉香脂艳,瞧着不像是个婢女亦或者侍妾。
果然,这女子自说自话间,便要携着夏芳菲的臂膀将她送回梨雪院。